在他前面排队结账的是一家三口,小孩咋咋呼呼,指着收银台上的棒棒糖,闹着说想要一根。
他明显排斥人群,与他们相隔的间距可以再塞进去一家子。
归庭月站在货架后,微微探头,小心地打量着他。
同时心思百转千回,起伏难定,思索着要怎么上前跟他搭话。
那家人选购的东西并不多,不多久就将物品装袋,往店门口走去。
轮到他了。
男人低头将购物篮里的东西一一取出。这个距离都能看到他微耷的睫毛,并不卷翘,但笔直而纤长。
收银员已经开始扫码,抬头问他需不需要袋子。
他低低应了声。
归庭月心跳愈发猛烈,大脑也在单调的嘀嘀声里趋近宕机。
她深呼吸,快步行至他身后。
他很瘦,肩胛骨明显,从宽松的黑色t恤后隐约透出,但他身量颇高,近处看需要仰视,所以也不显羸弱。
归庭月停在那里,看到他右手在收银台边缘百无聊赖地轻叩,时快时慢,节奏感似深入骨髓,也似浑然天成。
他细长的手指被清晰分明的骨节衬得极为有力。
最后一瓶矿泉水被收银员摆到一旁,他拿过去,慢条斯理地把所有东西往塑料袋里放。
忽然,他手一顿,将刚刚那个小孩跟家长索要未果的橙色棒棒糖摘下来,递给收银员:“这个一起结了。”
声线亦有质感,如大提琴低音。
归庭月本还近乎窒息,可这个稍显孩子气的举动顿时削弱了她的紧张感。
她悄然弯唇。
也是这一打岔,她灵光乍现,忙将两瓶生抽搁上台面,取出手机,关掉5g网络。
趁着收银员低头给棒棒糖扫码,归庭月拿低手机,局促地唤了声:“哎,可以麻烦你……”
侧立的男人偏过头来,真切逼近的五官一下子让归庭月的幌子卡回喉间。
相当直接的对视,他面庞锐利得如同割入她感官。
男人帽檐下的眼睛魆黑深静,归庭月微微吞咽一下,动作和神态不可避免的拘谨。
她佯装自若地扬了扬手机:“我刚发现我手机停机了,可以跟你借个热点付款吗?”
人在高压下果然能被激发出无限潜能,这种天衣无缝的借口她都能想到。
男人看看她手,视线转去那两瓶并排而立的“双胞胎生抽”上,然后抬脸跟收银员说:“这两瓶酱油也一起算一下。”
收银员顿了顿,依他所言。扫完码,她问:“要一起放袋子里吗?”
“不用了。”
“不用。”
两人同时回。
归庭月偏头看他,而他依旧只给她一个近乎完美的侧颜。
收银员笑着答应,睇他俩,露出中年人对小年轻惯有的看戏神情。
男人调出微信支付码,扣完款,他提上购物袋,抬足就走。
发展偏离预期,归庭月偷偷换了下气,赶忙拿上生抽,跑到他身侧道谢:“谢谢你。”
又补充:“要不加个微信吧,我好……”
男人瞥她一眼,边走边说:“不用还了。”
“……”归庭月一刻失语,憋不出一个字。
大脑凌乱,她只能寸步不离地追随他走出便利店。
穹顶依旧阴灰,恰如她此刻挫败的心境。
归庭月很轻地叹了口气,瞧着他背影不知如何是好。
拉门在背后关拢,面前的男人走出去几步,倏然停下。
归庭月稍惊,跟着驻足。
他回过头,似有话要说:“对了。”
归庭月面露惑色。
他语气平静,不是告诫,但也绝非玩笑:“别再用望远镜看我了。”
归庭月僵住,也彻底哽住。
赧烫瞬时淹没了她大脑,她羞臊而惊惧地紧盯着他,瞳仁亮得像琉璃珠。
男人也看着她,好像在等她的回应和解释。
几秒,有风吹拂,却无人声。他耐心告罄,掉过头,继续往小区里走。
归庭月疾步上前,不准备狡辩,只想一洗自己先前偷鸡摸狗的罪行:“我……可以道歉……”
他再次停下,看向她,一如之前冷淡。
归庭月面色酡红:“对不起。”
他眉心极快地皱了下,审讯那般问:“为什么要看我。”
归庭月唇抿得发白,片刻才启齿道:“我很喜欢你的鼓声,好奇打鼓的人,后来听说你住在对面楼,就想看看能敲出这种鼓声的人长什么样子,可是隔太远了,我没忍住使用了望远镜。”
她深吸一气:“以后绝对不会了。”
男人长睫一敛一掀,面色从始至终与友善无关:“你知道这样违法吗?”
“我知道,我只是想看你什么时候下楼,想偶遇你,”归庭月回避着,仍是表达歉意:“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很阴暗很可耻,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说着又加重语气,信誓旦旦:“我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