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予绫再次进城,想购几匹绸缎和绫罗,和新茶一起,统统带到北方去卖。转了一个上午,她方才沮丧的发现,两三百两银钱看似能用很久,但若是投资做生意,其实远远不够。不说别的,单说绫罗,上等绫罗一匹就是一百多两,绝非她能承受的价格。
出了绸缎庄,她沮丧,走路也没精打采。现实总是和想象差别很大,她以为只要走上几次货就能赚到大钱的想法,现下看来是如此的不切实际。
她没有足够的本钱,也没有相当的人脉,一切都是纸上谈兵呀。
阿金跟在她后面,欲言又止。
她回首,便看见阿金嘴唇微动,目光犹豫的模样。她不由蹙眉,问:“阿金,你可是有话要说?”
阿金犹豫了好半响,才说道:“夫人,如此买卖实在辛苦,且要的银钱很多,你为何一定要做?”
“我想多赚点钱,成为富甲一方的妇人!”
“夫人……这话,阿金放在心里很久了。那日听到你跟刘蛮的话,阿金方知自己误会。阿金以为夫人的夫家遭遇大难,才会令夫人流落至此,从商乃是逼不得已而为之。遂,阿金一直唯妇人之命是从……”
说到此,他一顿,又道:“现下阿金知道夫人夫家乃是名门望族,阿金委实不解,为何夫人要自甘堕落,做一个商者?就算夫人的夫君已不在世上,他的族人总在。夫人身怀六甲,自然能受到族人照拂,何不如回去,太太平平度日?孩子出生之后,也有一个显赫的家世,有值得众人敬仰的身份。否则,纵使夫人有万贯家财又如何?这个孩子,只是商贾之子,地位委实太低……”
听着阿金的话,萧予绫嘴里就像是咬破了胆,苦味从她的舌尖蔓延到她的喉头。回去?不是她不能回去,而是她的尊严不允许她回去。
她所要的,周天行永远不能给,与其回去相互折磨,不如在这里逍遥度日。
她笑了笑,故作潇洒的答:“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阿金满脸的不认同,显然确实不知道鱼之乐,甚至于,对鱼之乐很不以为意,断然道:“夫人,你本是贵女,还有一个出身士族的夫家,何苦如此呢?你今日也见到了,做商者其实困难颇多。阿金愿意为商,只因腿脚不便,不能下地。否则,即便是出身卑微的阿金,也万万不愿意当这被人所唾弃的商者,况乎夫人,况乎夫人肚中的小贵人?”
萧予绫一愣,这些日子阿金与她相依为命,每次谈到以后挣大钱阿金总是笑笑,她以为他是向往的。没有想到,他骨子里面,却是鄙视从商的。
思及此,她不由更加沮丧。这个时代,真是一个生生剥夺他人尊严的时代。无论多么努力,无论多么有才,出身和职业,都注定了世人的态度。
她又想起了周天行的话,司马相如出身寒门,卓文君乃是商女,皆为下品!
她情不自禁的将手放到了她的小腹上,里面的孩子好似感觉到了她的抚摸,当即咚咚踢了她两脚。
她愣住,这是一个坚强的小生命呀!原本,她以为,多赚钱,多为他做些事情,他便能开开心心长大。
可阿金的话,让她不禁对自己的观念产生了怀疑。若是孩子出生在郡王府里,理应是俯视天下的天潢贵胄。
但是,现下,孩子跟着她在外漂泊,即便以后她成了富可敌国的妇人,她的孩子在他人嘴里,是不是也只是出生商户的下品呢?
她咬了下唇,第一次怀疑自己所谓的尊严到底是什么样子。
阿金见她一副茫然神情,也住了嘴,默默跟着她。
两人各怀心思的走在路上,一时间,没有注意前方有一辆马车正向着萧予绫冲过来。
待萧予绫感到危险,举目望去时,马车已经到了她的跟前,被缰绳拴住的马好似受了惊,正举着前蹄乱踢,令她避无可避。
她双眼圆睁,隐隐知道厄运即将降临到她的身上,连尖叫都来不及。
倏忽,从侧面跑来一人,一把将她护在身后,抱着她后退了两步。
赶车的马夫终于控制住了马,马车停下,没有给她造成一点点伤害。只是,护在她前面的人,好像生生受了马的大力一踢。
她低头,看见被撞的人是刘蛮,不由惊呼。他此时已经倒在地上,高大的身体显得羸弱不堪。
众人皆被这一幕惊住,纷纷围了过来。见状,车夫有些慌张,连忙走过来查看刘蛮的伤情,当探到刘蛮尚有气息时,车夫不由松了一口气。
车帘被掀开,一个圆头圆脑、身着华服的男子探出头,问道:“阿恒,被撞之人可死?”
车夫答:“未曾,但受了重伤。”
那男子很是不经意的扫了刘蛮一眼,待看清他的打扮,视线便不多做停留,从怀里一下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子,扔到了阿蛮的身边,道:“阿恒快走吧,王公尚等着我去品茗。”
萧予绫愤怒,他们撞了人,居然不知道赔礼道歉,态度如此傲慢,给赔偿好似施舍乞丐一般!
她捏了拳头,就要上前理论,却被阿金一把拦住。
阿金压低声音,小心道:“夫人不可,此乃士族。”
她愣住,因为阿金的话,也因为阿金眼中的无可奈何!这就是现实,对方是士族,而他们是贫民,莫说对方已经给了十两银,便是不给,一个小小的贫民又能拿他如何?
她愣神间,对方已经驾车离去,地上趴伏着的刘蛮也勉强开始动作。
只见刘蛮挣扎着,伸手将地上的银子拿在手中,而后颤颤巍巍的站起来。
萧予绫赶紧上前扶他,愤愤道:“阿蛮,我们不要他的臭钱!”
“我肩胛受伤,一月不能干活,这……是养命钱!”
刘蛮回答的声音很轻,因为疼痛,也因为无力。答完,他并没有看她,高大的侧面显得十分落魄。
他的话落在萧予绫的耳中,宛如一个重重的锤砸在了一个精致的瓷器上,而那个瓷器的名字叫做尊严。一向被她奉为第一的尊严,在现实面前,只能四分五裂!
她不得不承认,到了这里之后。除了刚开始的日子很难熬,后来进了郡王府,她几乎是在周天行的庇佑下生活,也没有为生计操心过。
她一直的骄傲,一直的尊严,她以为是她自己在维护。现下看来,何尝不是周天行在施与?
她胡思乱想间,刘蛮已经摇摇晃晃着身体,离开她的搀扶,转身走开。
眼见他如此,她回神,忙上前说道:“阿蛮,你受伤了……”
刘蛮垂着头,手痛苦的下垂,显然是被马踢到了骨头,没有说话,依旧往前走。
萧予绫急了,上前拉住他另一边的手,道:“阿蛮,你在这里可有家?”
刘蛮怔了怔,摇头。一双虎目,此时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兽,显得十分无助。
“既是如此,你跟我们回家养伤吧。”
刘蛮的步伐有刹那的停滞,短得别人根本看不出来,好似他一直在缓缓前行。
“刘蛮,你执意离去,是想别人指责我是忘恩负义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