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转眼间,春节已至,咸阳城中大街小巷都洋溢着喜庆,高高挂起的红灯笼,随处可见的红彩带,五彩缤纷的新衣裳。即便是穷人,也将旧衣洗得干干净净四处拜年。
只是,这些热闹,是在咸阳城内,定安郡王府外,与整个定安郡王府没有丝毫的关系。
定安郡王府里,因为王妃几月前大丧,周管家早已将王爷的旨意送到各处,不得穿华服,不得挂红灯,不得贴喜联,不得高声喧哗。整个王府上下,随处可见一片肃然之色,有几处依旧挂着白布,给人阴森恐惧之感。
按例,大小官员不用给周天行请安,不用处理政务,直到初十方才开始忙碌。因此,周天行便也闲了下来。
这是自萧予绫去后,他第一次如此悠闲。跟在他身边的人都知道,萧予绫的死,没有让他颓废下来,反而让他更加勤政,事无大小皆要过问,事无缓急皆会立决。
初时,他的作为令王府上下一干人等深感欣慰,郡王到底是忠义之王,不会因为一个妇人而消沉下去。
可时间久了,众人皆发现不对劲之处。他再是年轻力胜,却也只是骨肉之躯,如此苦熬,怎么受得了?
开始有人劝谏,劝谏的结果是,他一怒之下赶走了一个跟随他多年的侍从,言明永不录用。
于是,大家隐隐知道,王爷不是无动于衷,而是太过悲伤反而表现不出来。看上去,他还是以前的忠义王爷,可,他已经不苟言笑,且不再平易近人。
对他身边的人,他不再亲近,这其中,包括忠厚的刑风,也包括他母后为他挑选的大丫鬟秀荷。
今天是大年初三,外面炮竹声声,他独自一人坐在卧室里的鹅卵石板上面发呆。确切的说,从初一开始他就在屋里这般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下人会将饭菜送到这里,有时候他会吃上两口,有时候会发呆发得忘了饥饿之事。
听到外面脚步声,他没有抬头,直到听到有妇人之声,他方才恍然抬首。来人背对着光,他看不清模样,隐隐约约觉得身形熟悉。想到敢悄无声息进他房中的妇人,他不由一喜,唤道:“阿绫……”
秀荷愣住,许久未见他笑,此番见他像个讨要玩具的孩子般笑,她一时间手足无措,半响才哽咽说道:“王爷,是奴婢!”
闻声,周天行的脸立马阴沉下去,喝道:“你竟然敢未得本王允许擅自闯进来?”
“奴婢……”
“稍后你自去管家那里领十个板子吧!”
“是!”秀荷没有求饶,从前几日刑风被鞭笞时起她就已经知道,在郡王心中存着对她和刑风的忿恨。因为在小公子生前,她和刑风一起,伤害过小公子。
见她不走,周天行面色更加不好,斥责道:“还不退下?”
“王爷,今日王爷还未用膳……”
“出去,本王不饿。”
秀荷还是未动,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怎么?还有事?”
“京城于家又派人前来了,现下正在前厅中等候王爷召见……”
“还是为了成婚之事吗?”
“是的。不知王爷……”
不等秀荷说完,周天行已然厉声打断她的话,道:“本王不是说过好几次了吗?本王要为王妃守节三年,传话的人是傻子吗?一次没有传到于府,还是于府的人都聋了,怎的又问?”
“可、可……可阿然小姐若是再等上三年就成了老……”秀荷觉得所说之话不妥忙停住,转而又道:“他们差人来说,王爷重情重义令阿然小姐深感敬佩,阿然小姐体谅王爷的难处,三年内可以不行大礼,只望王爷早早令人到于府下聘,一方花轿抬她进门。”
闻言,周天行没有说话,好似秀荷根本不存在一般,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方巾帕,帕子折得方方正正包裹着一物。
他慢条斯理的将巾帕的四角掀开,露出一张写了墨字的纸,他看了看纸上的两句诗,叹道:“若是如此,你怕是恨我吧……”
秀荷站了将近一刻钟,没有听到周天行的答复,见他一径低着头看萧予绫写下的绝笔信,不由难受,小心抬手摸了眼泪,嗓音沙哑的说道:“王爷,小公子已经……”
周天行倏忽抬头,凶神恶煞的说:“不是说了唤她王妃吗?”
“是,奴婢知错!”秀荷说完,一咬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弯腰伏地说道:“王爷,王妃已经去了,王爷再思念她也回不来。倒是王爷,早己到了婚配的年纪,其他丈夫到了王爷这个年龄已然有儿女承欢膝下了!”
话毕,她恭敬的趴伏着,等待周天行的训斥或者顿悟,可惜,等了很久,等得她腰酸腿麻,周天行也没有开口说话。
犹豫半响,她抬首看他,却见他已经脱了皂靴,正踩在鹅卵石做的石板上。他的腿脚一下一下的动作,面上有些恍惚,视线悠远,眼神忽明忽暗,显然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秀荷顿时泄了气,可想到等候在前厅的于家主事,她不由大着胆子说道:“王爷,妇人的年华不比丈夫,三年对妇人而言,可能是耽误一生呀!”
听到响动,周天行循声望向她,面上露出诧异的神色,道:“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让你去管家那里领罚吗?”
秀荷噎住,顿了好一会才低声道:“王爷,妇人的三年光阴十分宝贵,阿然小姐对王爷深情一片,王爷不能蹉跎她的大好年华呀!”
闻言,周天行踩踏的动作滞住,沉吟片刻,颔首,道:“你所言正是,妇人三年时光十分宝贵,本王不可耽误她……”
听到这里,秀荷面露喜色,只是,她的嘴角方才展开一半,又听周天行说道:“你去告诉于家来人,请于然小姐令择良婿,本王不想耽误她。”
“王爷!”秀荷拔高声音大喝,语气十分不悦。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于府的联姻,是众人翘首以盼的喜事,为何王爷可以如此轻松的推拒?
周天行冷笑,问:“秀荷,本王是不是对尔等下人太过仁慈,才令尔等没有尊卑,敢对着本王大呼小叫?”
秀荷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忙深深一拜,答:“王爷,奴婢该死!”
“你是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