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着这小子又闹幺蛾子了。
陆安珩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缩在一旁和元德帝的贴身总管太监李公公挤在一块儿,假装自己是一朵壁花,恨不得修炼出隐身技能,让这些大佬们通通无视自己。
然而有元德帝在,陆安珩再怎么装鹌鹑,元德帝都能分分钟扒了他的伪装皮,露出里头的利爪来。
元德帝从来不说废话,见人都到齐了,便利落地将手里拿着的那份,陆安珩交上来的论文递给了姜阁老。
姜阁老同样是个实干家,这位可是在六部都混过的牛人,论及眼光与政治手腕来,绝对能妥妥碾压另外五人。
陆安珩这篇论文写了有万把字,写在纸上也就这几页,却花费了陆安珩整整一个下午加晚上的功夫,累死累活才琢磨出来的。这会儿陆安珩顶着两只堪比国宝的黑眼圈,心说这活计可真要命,再多来几回,自己的发型说不得真的要向元德帝看齐了。
阁老们的阅读速度还是挺快的,即便陆安珩这篇论文中提出了不少的新概念,好些种先进的理念大大震碎了他们的认知,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阁老们也都绷住了。所有人看完论文后的反应就跟事先排练好了一般,齐刷刷地用炽热的目光望着陆安珩,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座延绵不绝的金矿山脉似的,让陆安珩的小心脏开始嘭嘭打鼓。
顶着大佬们火热的目光,陆安珩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身子,都快把自己藏到李公公身后了。那副鸵鸟一般的怂样儿,立即让元德帝看不过眼了,亲自上前将他给提溜了出来,拎到案几前站好,这才满意地松了手,转头对着姜阁老六人道:“众卿以为此事可行与否?”
几人互相看了看,姜阁老最先开口,捋了捋胡须,沉声道:“依着这奏折上所言,未尝不可一试。只是,这上头所说的什么经营许可证,拍卖会等行为,到底做何解?所谓无奸不商,按着这折子上所言,竟是让商人们先掏银子再干活,素来以奸诈著称的商人们会乐意?”
要说姜阁老不愧是首辅,一开口就直奔重点。人家可比那些清高的书生们现实多了,掌管了一朝大权后,在场六个尚书就没一个认为铜臭味是会污了他们眼耳的俗不可耐之物。更何况,这六个人中,就有五个出自世家,完全没有一丝世家视钱财如粪土的目下无尘清高气。
开玩笑,整个国家的兴建救灾,哪样不要用钱。这会儿要是有人敢对阁老们说什么金钱如粪土,铜臭味臭不可闻的话,估摸着会被阁老们齐刷刷一巴掌拍墙上抠都抠不下来。阁老们与元德帝最讲究实际了,恨不得被人用银子砸个头晕脑胀,他们绝对照单全收。
奈何商人们都精明的很,朝廷中的官员们鲜少能有从他们手上占的了便宜的,反而一个个都被哭穷的商人们给忽悠瘸了。这会儿陆安珩拿出的这份方案,虽然合了元德帝和六位尚书的心意,然而商人们会不会买账,这可是个大问题啊!
商人大多逐利,这么个明显划不来的买卖,他们能乐意?又不是傻!
陆安珩心道那是你们被传统的士农工商思路给限制了,君不见后世发展成商业社会后,各国头号大佬们都亲自去签订单了。拍卖就更不用说了,一个个拍卖会玩得飞起,全都是有钱人的主场。
至于经营许可证,在后世可是开店必备的证件啊。要是没有这玩意儿,那就是无证经营,分分钟被工商部门查处罚款的节奏啊。
在陆安珩看来,虽然这两个理念是超前了点,但是大齐朝只要弄出一套较为完整的管理条例出来,市场规范又安全了,对于商人们来说,也是好事一桩,不愁他们不掏银子。
元德帝也挺好奇陆安珩这份计划书到底能否用于实际,此时姜阁老提出来的问题,也正是元德帝心中的疑虑。既然如此,那就该到了陆安珩的表演时间了。
元德帝直接拍了拍还在装鹌鹑的陆安珩,沉声嘱咐道:“这折子既然是你写的,你便来说说,要如何才能施行?”
陆安珩的心登时提了起来,心说我也是只懂个皮毛,上辈子也没进个公司当个管理啥的,真要说出个绝妙的一二三来,陆安珩还真说不出来。
然而元德帝和一群大佬们都在等着呢,陆安珩想怂也不能怂了,只能瞎几把扯淡,完美切换到忽悠模式。
一进入到忽悠模式,陆安珩的胆气就格外壮了起来。再加上昨晚熬夜赶论文时,陆安珩也将上辈子的一些操作模式都回忆了一个大概,这会儿见自己已经没了退路,陆安珩也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陆安珩暗自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而后恭敬地开口道,“大家都知道,商人们都是逐利的。下官提出这拍卖的想法,于商人们而言,本就有利可图。丝绸与瓷器这些物件儿,内务府中已经堆积了不少,说句不好听的,那可全都在落灰,白白糟蹋了好东西。北戎人恰恰喜欢这些物件儿,陛下若是有意将内务府积攒的好物件儿交给商人们去贩卖,微臣都敢保证,为了争抢贩卖的名额与资格,商人们都能打破头。”
元德帝挑眉,疑惑道:“此事虽是有利可图,还不至于让商人们争红了眼吧?”
陆安珩摸了摸鼻子,看了元德帝一眼,心说你对商人们的误解实在是太大了,据胡商们透露,大齐的丝绸瓷器与茶叶等物,卖到别的地方立马能翻十多二十倍。若是出海,那利润就更加不用提,成百成百的翻。这样的暴利,商人们不动心那才叫见鬼了。
想了想,陆安珩斟酌了一下语言,而后解释道:“陛下,微臣提出的这个经营许可证,便是给了商人们一条继续揽财的路子。但凡要做丝绸瓷器这几样生意的,都得有朝廷颁发的许可证才行,若有私下贩卖的,通通派军收缴,以维护这些出了银子购买许可证的商人们的利益,为减少了许多竞争对手。这还不算,内务府流出的东西,无一不是做工精美的上上等之物,平日里流出那么一两样,都能让商人们抢破头。这会儿能取得长期经营权,别说要先交银子买经营许可证了,就是让他们一口气砸下几十上百万的银子,他们都不带眨眼的。”
元德帝几人若有所思。
陆安珩嘴角抽了抽,心说内务府出来的东西,那就是质量的保证。凡事想把生意做大的,哪个不讲究个诚信与口碑。内务府这三个字,简直就是一块金字招牌,哪家做生意的不想要?
更何况,拿到这些物件儿的经营权,也算是和官府搭上了线。能挣银子不说,日后有啥事情,也好去拜山头。商人们一个个儿比猴都精,心里的算盘拨得啪啪响,陆安珩都敢肯定,消息放出去后,捧着银子来打探消息的商人们那肯定是一拨一拨的。
更令陆安珩槽多无口的是,这年头的商人们不时兴交税。按照士农工商的阶级划分,商人们虽然挣得多,但是地位低,交的税也是最低的。反倒是农民们的税最高,除却田赋和徭役,家里养的鸡鸭鹅还有果树,超过了朝廷规定的数量都是要交税的。零零总总算下来,农户们每年要交的税基本是商人们的两倍。
这就让陆安珩很是不理解了,富得流油的商人们交税少,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农民们反倒交税多。搁后世,谁要干出这样脑残的事儿来,估计真的得被全网嘲,没见后世都取消农业税多少年了。
当然,这就是社会形态所带来的思想观念上的差异了。至少陆安珩是无法理解朝廷这个操作的意思,是以陆安珩在这份计划书提出的赋税之高,简直让元德帝这个当皇帝的一颗帝王心都在颤抖。
弄明白经营许可证的事儿后,元德帝又开始就赋税一事儿开始提问了,指着陆安珩论文上写着的二成税,元德帝的脸色轻微抽搐,牙疼地问道:“你这大笔一挥,直接要了商人们两成的税,是不是太苛刻了?”
陆安珩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是跨越了千年的鸿沟,不太好解释,只是神秘一笑,对着元德帝挑眉道:“陛下,不若我们来打个赌吧。微臣敢保证,这条政令一发出去,便会有大批大批的商人想来分一杯羹。商人们可都是一群无利不起早的家伙,若是他们都哭着喊着要来抢这门生意,那便证明微臣这税,定得并不高。”
元德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无赖逻辑,明明这二成的税比起以往半成的税来说,简直是苛政了。竟然还能让陆安珩这个厚脸皮说的如此清新脱俗,还把锅都扔给了商人们。元德帝不由再次用惊奇的目光打量了一番陆安珩,心说这可真是一朵旷世大奇葩啊。
姜阁老六人也被陆安珩的言论给惊呆了,万万没想到这么严肃的国家大事都能被他拿来打赌,这不是闹着玩么?真是不靠谱!
本就看陆安珩不太顺眼的马阁老立即挑刺了,皱眉道:“朝政大事,怎能由你这个黄口小儿随口戏言?还想拿来打赌,简直有辱斯文,不配为读书人!”
说完,读书人马阁老一挥袖袍,从鼻子发出一声冷哼,对着陆安珩翻了个一个大白眼后,立即转过头去。一副不屑与陆安珩的清高姿态。
陆安珩心说这人的态度可真讨厌,想了想后世的发展,商人们可都是交税大户,按照收益来交税,大家都满意。这会儿倒好,逮着温饱问题还没解决的农民们媷羊毛,还不乐意自己去从富得流油的大商人们身上刮油水,是不是傻?
这么想着,陆安珩的胆气便格外壮了起来,看着鼻孔朝天不屑分给自己一丝眼神的马阁老,陆安珩风度翩翩地朝着他拱手作了一揖,而后含笑怼了回去,开口道:“敢问马阁老,不论尊卑,只论收入,是商人多还是农户多?”
马阁老用眼角看了陆安珩一眼,冷哼一声道:“自然是满身铜臭的商人们。”
回答了这个问题就好,陆安珩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来,许是被元德帝坑得多了,陆安珩这个笑容竟然有几分像元德帝坑人前的神情,引得马阁老下意识地警觉了起来,再也不复方才的傲慢之色,略带警惕地看着陆安珩。
陆安珩也没让马阁老失望,挂着一脸柔和的笑容就将他推进了坑里,“那么敢问马阁老,家产颇丰,又挣得多的商人们不交税,反倒是日子本就不好过的农户们要交重税。长此以往,农户们日子吃紧不说,国库也收不了多少银子,修点堤坝城墙就没了。这么看来,是不是按照收入来收税的法子要好一点,至少贸易区建成后,单单是商贾们所交的税和买许可证的银子,应当是一笔非常可观的收入了吧?农户们的压力减轻了不说,国库也能丰盈不少,这样的举措,莫非不是善举?”
这问题可真犀利。马阁老暗自咬牙,吭吭哧哧了半天,最终就咬死了一句话,“商贾低贱,自古以来就不收重税。如今贸然收他们两成税,实在是苛政,有碍陛下的仁政之法!”
陆安珩无赖地一摊手,一脸无辜道:“晚辈方才不说了嘛,买不买许可证可是商人们自愿的,既然乐意买,自然就要按规矩交税。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又不是朝廷逼着他们买,怎么就成了苛政了?”
马阁老阵亡,完全不想再搭理陆安珩半分。
有马阁老这等看到陆安珩就血压飙升的,就有看陆安珩分外顺眼的。户部尚书姬玄就是其中一个。
作为元德帝的钱袋子,姬玄成日里为国库里仅存的银子发愁,最不乐意地就是有人给元德帝打报告申请资金,然后看着国库里的银子就跟水一样哗哗得流了出去。身为掌管朝廷钱粮的户部尚书,姬玄简直比元德帝还心疼国库的花用。
这会儿看到陆安珩交上来的论文,别的不说,光是建立贸易区还不让朝廷出银子这点,就足以让姬玄拍案叫绝猛夸陆安珩一顿了。更别提后面还有先让商贾交钱再动工的操作,完全是给国库送银子的节奏,钱袋子姬玄对此表示很满意,深觉陆安珩是个搂银子的人才。
这样的人才,必须要把他拎到户部来发光发热啊!姬玄含笑地看了陆安珩一眼,立即对元德帝开口道:“依臣之见,陆状元此言有理。不若先试行一番,先拍卖内务府中的好茶经营权。若真可行,再慢慢放开丝绸瓷器布匹等物品。陛下您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