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贴身小厮这么一说,杨叔岱觉察到了汴河大街上的垂柳缓缓地摇摆着的不是枝叶,而是春天的忧伤。
那日从林府回去以后,他跟娘亲提了一句看中了一位小娘子,娘亲原还笑呵呵的,等他说完是杜氏新收下的义女,娘亲便变了脸色,语重心长地和他说:“岱儿,娘就你一个儿子,你可是要继承爵位的,你的夫人怎能不是官宦之家的小娘子?娘也不想那郡主公主的,娘眼下可跟你说好了,至少是三品大员家的小娘子,别的,你提都别提,娘不爱听。”
杨叔岱想起那天的对话,深深地吸了口气,他虽然混不吝的,也知道娘亲不易,爹爹年轻的时候最爱拈花惹草,生了七八个庶子庶女,他若是不找一个厉害的官宦之家的小娘子当正房夫人,却是压不住下头的那些魍魉鬼魅。
他也并不是说对顾小娘子有怎样的男女之情,他就是一看见顾小娘子就觉得亲切,这种亲切的感觉,像是遇见了故人一样,他想着若是这辈子一定要娶妻,其实娶一个像顾小娘子这样,他看着不讨厌的,就很好。
只是顾小娘子又只是良民百姓家的女儿,达不到娘择儿息的硬性标准。
二贵见世子爷不大畅快,劝道:“爷,不如您去樊楼喝两杯,开开怀!”
杨叔岱皱着眉,任着二贵扶着他往樊楼去,两人正摇摇晃晃地走着,忽然被人撞了腰窝子,疼得杨叔岱不由咧了嘴,“投胎呢?”
对面的小女使模样的姑娘一边往后看,一边慌里慌张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奴家一下子看岔了!”
正说着,后面猛地追过来两个仆役,指着这小女使喊道:“站住,站住,再跑爷可要打断你的腿!”
眼看就要追上,小女使拉着杨叔岱的衣裳,眼泪汪汪地求道:“求爷救救奴家,我家主子定会重金酬谢!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杨叔岱正百无聊赖,见这小女使哭的楚楚可怜,一时心有不忍,指着樊楼道:“你跑进去,上四楼第四间,就说姓杨!”
那小女使胡乱地点了点头,便往樊楼冲去。
那两个仆役见她进了樊楼,一时倒踌躇了一下,其中一个气喘吁吁地道:“这可怎么办?进樊楼的都是贵人,我们若是闹出了动静,爷肯定又要责罚我们。”
另一个咬牙道:“她还能在里面一直待着不出来?我守这个门,你去后门守着!”
二贵小声地对自家主子道,“爷,这两人的衣裳倒像是徐府里的,你看他们袖口绣的‘徐’字。”
杨叔岱点头,冷眼看着门口的徐家仆役,轻声道:“爷也听说徐家二郎最近出了事儿,这女使说不定就是知道内情,要抓回去灭口的。”
说着,杨叔岱带着二贵大摇大摆地进了樊楼,径直往四楼上去,雅间里头小女使正瑟缩在门后面,看见是杨叔岱进来,立即跪了下来,“奴家多谢贵人相救!”
杨叔岱让二贵给她端了一把椅子,微抬了下巴道:“坐,不用怕,我知道你是徐府的,徐家为什么派人追你?”
小女使咬着下唇,低垂着头。
杨叔岱又道:“我是杨国公府的小世子,你若是不愿意和我说,我也不勉强,你说谁能帮得了你,我将你送过去。”
“真的?”小女使忽地抬起了头,一双红肿的眸子激动地看着杨叔岱。
二贵撇嘴道:“我家爷说的话,自然是真的,你这小女使好不知趣!”
小女使红了脸,低声道:“奴家谢过杨小世子,奴家是青州虞家的女使,跟着小娘子来到了汴京城,其余的奴家不便多说,还请小世子见谅。”
“虞家远在青州,你眼下又要找谁?”
“奴家要找新回京的林夫人,耶嘉郡主!”
“啪”地一下子,杨叔岱将手中的折扇重重地敲在了手心,暗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好,我带你去林府!”
二贵偷摸瞅了眼主子瞬时要飞起来的神气劲儿,暗暗撇嘴。
杨叔岱指着二贵道:“快,去成衣铺子里买一身小巧的男子衣袍进来,要华贵一些!”
二贵依言去了成衣铺子。
不一会儿,樊楼正门口,出来了一位衣着华贵的小郎君,徐家的仆人抬眼瞥了一眼,立即便低了头,不敢多窥探,只是模糊糊地觉得那小郎君的模样儿有些眼熟,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青苧等远远地看见了林府的大门,脚步不由又快了几步,简直是要跑起来一般,杨叔岱只得也跟着她跑,到了林府大门口,二贵稀奇地发现那根柱子一样杵在林府大门口的沈家小厮不见了,立即直了腰板,上前道:“我们是杨国公府的,求见林将军和林夫人!”
守门的小厮和气地道:“劳驾稍等片刻,这便进去通报!”
青苧看着跑进去的人,张了张口,又看了眼身旁的杨叔岱和二贵,终是低了头,什么也没说。
昨夜里府里出了刺客,闹得林承彦和杜氏寅时才昏昏睡了,巳时正才醒,刚刚梳洗好,银九来报:“将军,夫人,前头说杨国公府的人求见。”
杜氏笑道:“银九你也糊涂了不成,是见谁啊?”
银九笑道:“奴婢当真糊涂了,是见夫人和将军。”
杜氏眸子微转,想着难道是为了当日杨叔岱在她府上救了夏家小娘子的事,也就今个沈家的小厮回府禀报溪石昨夜的事了,不然杨家主仆怕是都叩不响林府的大门,笑道:“带去前厅里头,我和爷这就过去。”
及至两厢相见,青苧立即扑在了杜氏脚下,“奴家是青州虞家女使,有要事想单独禀告夫人。”
杜氏看了一眼杨叔岱,杨叔岱摸了摸鼻子,“我在樊楼跟前救的她,她说要见杜姨,我就带了过来。”
见杜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杨叔岱讪讪地将这小女使是徐虞氏跟前的女使的事说了一遍,末了道:“杜姨,您信我,我真没想着看戏,就是一时心软。”
杜氏摇了摇头,“你啊!”
青苧见杜氏似有不信,膝行两步上前,急道:“奴家当真是青州虞家的女使,自幼服侍小娘子,前两年小娘子嫁到汴京城来,奴婢才跟着来的,我家小娘子幼时最喜欢嫁到汴京城的小姑奶奶。”
杜氏心下一跳,虞家的小姑奶奶便是先前承恩侯府的世子夫人顾虞氏,知道她与顾虞氏私交甚密的,原也没有几个人。
杜氏对夫君微点了头,让银九扶着青苧去了偏厅里头,青苧又要再跪,杜氏摆手道:“坐着说吧!”
青苧却是坚持要跪,“先前奴婢在杨小世子跟前说了谎话,奴婢是青州虞家的人,但是奴婢要见的不是夫人,而,而是沈枢相。”
“夫人莫要误会,实是此事关系我家小娘子的性命,奴婢不敢有一点差池,还求夫人谅解,日后等我家小娘子被救了出来,奴婢愿意听夫人处罚。”
杜氏又将跟前的小女使审视了一番,在被徐家人追捕那般急迫的时候,还想着顾忌自家小娘子的名声,没有直接说找沈溪石,而是转了个圈子来了林府。
可说明,这小女使对自家主子确实忠心耿耿,青州虞家,杜氏想到在后院的言倾,吩咐了银九道:“将这小女使带到顾小娘子处,让她看顾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