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倾,你我之间实该换一种称呼。”
顾言倾忽地笑道:“比如,溪石?小石子还是小溪子?”
沈溪石望着他灿然生光的脸,兀地笑道:“比如,夫君!”
顾言倾的笑容倏地僵住了,正窘迫中,只见林府的小女使端了好几样装着炸腰子、炙白肠和枨元果儿、党梅等的盘碟过来,都像是东华门外的小摊上的,一时奇道:“怎地买了这许多过来。”
这时候给马喂了粮草的裴寂,从外头拎着一个马头竹篮进来,一阵芬芳的花香瞬时弥漫了整间屋子,裴寂直接给了藿儿,藿儿递给了自家主子,接收到裴寂的示意,悄悄地退了出去。
顾言倾心口讶然,望着手中的竹篮,都是汴京城里这个节令的花,眸子微动,挑了里头开得正艳的一朵芍药,递给了沈溪石。
一双灵动的眸子无言地看着她,半含期许,半含羞恼,两颊上微微泛了一点粉红,似乎真的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娘子。
淡淡的芍药花香味萦绕在鼻端的时候,沈溪石的脑海里倏然蹦出一抹鲜活的身影。
记忆倒退到六年前的花朝节,汴京城里头好些小娘子、小郎君一起出城踏青,她玩得兴起,脱了重台高履,只着了素罗袜,踩在柔软的草地上打着圈圈,身旁有一丛芍药花开得正盛,远远望去,藕色的罗裙,紫色的花,艳丽的让人心生畏怯。
她采了一朵粉色,毫不顾忌众人眼光,轻快地跑到他跟前来,娇声吟唱道:“紫粉笔含尖火焰,红胭脂染小莲花,芳情香思知多少。”
只唱了三句便嘎然而止,只是盈盈笑着看他,似乎在等他唱出末尾一句,他没有理她,淡漠地掉头走了,她也没有难过,笑呵呵地在他背后喊着:“沈溪石,你知道你脸红了吗?”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有没有脸红,但是那一日她的脸红艳的就像现在他接过来的这朵牡丹,缓声念了当年的最后一句:“恼得山僧悔出家。”
顾言倾忽地怔住,显然没有料到她当年求而不得的一句,会突然冒出来。
她走后,他偶然翻书才知道,古人以芍药相赠,表达结情之约。
当年他已十四,她也有十三,赵国的小娘子十三岁便可婚嫁,即便没嫁,也多已有了婚约,他一直对她不假辞色,不过是彼时的他不过是明远伯府的庶子,她对他的垂青,早已使她成为各家小娘子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不忍心看她的名字被旁人羞辱,那隐秘的想望只得压在层层伪装之下。
她不知道,她曾经是他暗色人生里,唯一的一抹亮光,鲜艳,灵动,欢快,像自由自在的狐精,在他的心海翻滚。
他想如果没有遇见顾言倾,他大概有朝一日会杀了明远伯府的人,是她化解了他心口积郁的戾气。
只是想到自己当年为了赶走她,狠心说了那许多戳人心肺的话,沈溪石忽觉自己的残忍,“阿倾,你可曾怪过我?”
他又说的没头没脑,可是顾言倾总是能够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六年前,也是这样的一朵花,她满心欢喜,他冷若冰霜,可是那时候她好像就是有磨不完的热情蹭在他的身边,自以为自己看穿,其实不过是一个鼓励自己坚持下去的借口。
有家人庇佑的顾小娘子,大概真的是她此一生中最好的时光。
“不曾。”顾言倾淡然回了一句。
忽觉面前的人欺身近了过来,不由本能地低头,那一朵芍药花便插在了她的鬓发上,“阿倾,这是我许诺你的!我查了黄历,后天是个吉日,我下聘可好?”
顾言倾蓦然抬头,对上他满是期待又隐有忐忑的琥珀色的眼睛,微微弯了唇,浅浅地道了一个“好!”
又迅即地道:“不过,如果你要在后日下聘的话,大概今明两天便要将敏敏从徐家救出来了,你可有把握?”
“自然!”
前院里头,杜氏听说沈溪石买了许多小吃和一篮子花过来,对着林承彦道:“倒像是你教的路数。”
林承彦笑道:“自然,点拨一二是有的,也是他悟性好。”
杜氏不由感慨,女子当真是易心软,不过看着言倾的事终有了着落,杜氏也觉得欢喜。
她和言倾颇有缘分,境遇也有许多相同,好像就是另一个自己站在她面前,她总忍不住想伸手扶言倾一把,但是路毕竟是自己走的,谁也不可能帮谁一辈子。
“日子定了吗?”
林承彦知道她问的是婚期,不由笑道:“纳吉的日子倒是定了,后日,家里的库房怕是要收拾一下,沈溪石大概会将自家压箱底的都搬过来。”
杜氏笑道:“这是自然,不光是沈家的,我们库房里的东西,等言倾成亲的时候,也都一并让她带过去吧,左右我们这一趟再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东西放着也要蛀虫了。”
林承彦笑道:“夫人看着办便好。”
第41章 相思
这一次救虞四娘子出徐府的事, 杜氏和林承彦都不准备插手,实在两人身份敏感,二十多年来, 朝廷派系斗争再厉害, 两人也置若罔闻,一律等视, 便是偶有看不过眼的,也是悄悄为之, 绝不留痕迹。
但是虞氏这次却不同, 不仅涉及到先帝的那幅画, 如果徐二郎被找了回来,虞氏尚且要上前讨一张和离书,有家族庇佑的女子, 谁也不想莫名其妙地就成为没有过往、没有亲人的无名氏。
言倾说的给虞氏换一张户籍,实在是不得已才为之的下策。
杜氏到底身份敏感,此事夫妻二人商量了半宿,决定不出面儿。
杜氏尚为不能帮忙感到过意不去, 林承彦揽了夫人的肩道:“你呀,就是爱多想,溪石和言倾自己定的主意, 只是因着敬重你我二人,才露了几句而已,人家可没打算让我们插手。”
杜氏也笑道:“是我想岔了,溪石也不需要我出手。”有沈溪石做后盾的言倾, 已然不需要她的庇佑。
半晌轻笑道:“到底是美色惑人!”
林承彦煞有其事地点头,“可不是,当年一众小郎君中,夫人不也是看中了我的美色!”说着顺手摸到上次杨叔岱留下来搁在多宝阁上的扇子,倚在窗边,“噗”地一下子打开了扇子,做翩翩佳公子模样。
杜氏非常捧场地道:“自然,夫君说得对!”
话音刚落,两人相视而笑,杜氏摇头道:“也不知道曦儿和轩儿在丹国过得如何了,回来这许久,我倒有些挂念这两个孩子了。”这一世,她转眼就和承彦过了二十多年了。
林承彦问道:“丹国那边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