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烟浓懂了,“但是,你为什么帮他们找美人?”
容恪抚了抚她的长发,“以后告诉你。”
他的眼眸微蓝,冉烟浓从中曲解出了一种哀恸和郁悒,大约不是幻觉,因为容恪向来是带着一副自负清傲的笑容的,鲜少有沉静的抿紧薄唇一言不发的时候。
仓奴滚入了草丛里,待容恪与冉烟浓说了没几句话,昆奴接着来守备他们的车。
走了一路,冉烟浓的唇色发干,容恪微微起身,用夷族语问昆奴要了一碗水,昆奴谨记着管家的话,对待冉烟浓很客气,便将袋子里的水都拿出来了。
冉烟浓握住水袋饱饮了一顿,擦干净嘴巴,将水袋扔回给了昆奴。
昆奴与仓奴不同,他懂几句汉话,容恪于是不再与冉烟浓交谈,大军行进到了草场深处,将军下令,今晚在草原上暂歇,明日直接行进王的草场。
两只铁笼子于是被合并在了一起,关押着平头百姓的笼子里也有两三个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夷族人只给他们分了最粗糙的食物,用牙都磨不烂的硬面发的馍馍,有人不肯吃,昆奴便大吼,吼叫声教人既听不懂又害怕。
冉烟浓扭头问容恪,“他说什么?”
容恪只得耐心地与她解释:“他说,在夷族部落只有这样的粗食,不怪他们要争夺大魏的粮食,大魏就应该分给他们好的田地和粮食。”
冉烟浓瘪嘴,“这真是岂有此理。”
容恪不予置评。
等分完了他们的,昆奴将两只稍显白净的馍馍递给了容恪和冉烟浓,冉烟浓相信这是没有毒的,而且应该会比那些可怜百姓手里的要好吃一些,但是也只是嚼了一口之后,她硬是忍着没有吐出来,咳嗽着灌了半袋水,“咳咳……我现在觉得,军营里的师傅烧的饭好吃多了。”
隔壁的铁笼子里齐刷刷探过来好几双眼睛,都盯着她的水袋看,冉烟浓悄然扭头,手指在水袋上碰了碰,他们点头,冉烟浓便要将水袋递过去。
但手还没出铁笼,容恪便将她拉了回去,下一刻,一条腿踢了过来,一脚将她的手里的水袋踢飞了,倘若容恪不拉住她,手臂一定要被踹伤。
冉烟浓忍了许久的怒火了,厉声道:“为什么不给他们水喝!”
昆奴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夷族语,瞪了她好几眼便走了。
冉烟浓听不懂,回头看向容恪,容恪道:“他说,他们是贱民,没资格喝水。”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冉烟浓要暴跳如雷了,在上京城养尊处优十几年,却没人来告诉她,原来北疆的百姓至今仍在水深火热之中,就算容恪一次又一次地战胜敌人,也不能阻止他们小规模地劫掠百姓,虐待他们、欺负他们。
铁笼里一双双哀求渴望的眼睛重归于绝望,让冉烟浓无比惭愧和汗颜,容恪将冉烟浓抱回来,拉住她,让她安静些,“浓浓。”
冉烟浓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眼泪刷地就落下来了,“怎么办?你告诉我……没有办法了,我们很快就要到王廷里了……”
容恪拍拍她的背,低声道:“别怕。有我。”
冉烟浓越来越不懂,同样身陷囹圄泥菩萨过河的容恪为什么到了这时候还这么镇定,难道他不知道,一旦到了王廷,他的妻子就要被另一个粗暴的男人强占和欺辱?即便还能想办法再逃出去,又能如何?她不是清白身子了,容恪肯定会嫌弃她,徐氏一定借此大做文章,说不准、说不准她只能声名狼藉地被送回魏都……
不知道为什么,白天里不愿想的事情,到了夜深人静时,一桩桩一件件都教她害怕起来。
容恪紧紧攥着她的手,让她安静,现在发作起来,只会招致祸端,“浓浓,别怕。”
他将怀里怕得发颤的女人拢得更紧,手抚过她的背脊,轻轻地拍着,一遍一遍地说着“别怕”,这辈子最好的耐心和温柔都给了此夜。容恪缓慢地牵起了唇,吻住了她的耳垂,轻声道:“我会带你回去,清清白白的。相信我。”
隔壁铁笼的百姓,也缓慢地意味过来,原来这个看似享受着上宾待遇的美丽女人,是被抓来要献祭给汗王的美丽牲口,此时他们再也不嫉妒她,反倒纷纷同情了起来,年轻的女人们感同身受地流下了眼泪。
他们以前的村子被夷人洗劫过,带走了村落里所有人的女人,后来一去无踪。
只在数年后,回来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说着她在夷族遭受的一切……
个中艰难和屈辱,听过的人他们都明白。
冉烟浓只记得伏在容恪肩头哭了半晚,后来仔细想想,觉得那晚竟然没人觉得他们俩关系不对,便以为夷族男女实在是豪放不羁,搂搂抱抱都是小事。
容恪拍着冉烟浓的后背也缓了下来,他耳力极佳,仓奴回来了,正被须卜拉着训斥,须卜脾气暴躁,这也是夷族汗王不肯重用他的缘故,他骂人极其难听,容恪蹙起了眉宇,这时身前草原上皎洁清冷的月光被一个壮硕的体格遮去了大半,冉烟浓已经靠在他的肩头熟睡了,容恪见是穆察,也没松开她,冉烟浓弄哭得厉害,又被押解了一路,实在是疲倦到了极点,睡得很深。
穆察没想吵醒美人,隔着玄铁的囚笼,坐在了容恪身侧的草地上,牧野星风,惊动了草地里蛰伏的虫,蛩鸣声声,穆察侧耳欣赏着原野上美妙的旋律,一如琵琶上大珠小珠迸溅一团般的妙音,他靠着铁笼子,笑了笑,“李兄弟,认识你的时候,我是真没想到会有今日。”
容恪朗然含笑,“穆察兄,你抓我,我觉得冤枉,不过还是感谢你让小美人一路跟着我,虽说我们做不成夫妻,但是,有这一路相伴,我觉得快慰平生不虚此行了。”
穆察扭头,有些诧异,随即又大笑,“李兄弟原来也是个色鬼!原来你正经着是装给我看的!”
这就是污蔑了,容恪澄清道:“穆察兄,遇上一个心仪之人是极其难得的。”
“我知道我知道。”穆察摆了摆手,做出求饶状,“每回你要搬出你们中原的道理,我就说不过你!但话说回来,我抓你来是权宜之计,你知道当时将军包围了破庙,我不能放你走。”
容恪微笑,坦然地颔首,“我绝对信得过穆察兄。”
说句老实话,穆察对冉烟浓惊为天人,一见到她和容恪在一块儿卿卿我我,甚至不用卿卿我我,他们站那儿便凑成一对璧人了,穆察心里暗暗不爽来着,但他也不敢对即将献给大王的女人动歹心,此前还想将“李兄弟”料理了,走了一路,又渐渐惦记起容恪的好处来,想到“李兄弟”与自己“过命”的交情,他定不会向容恪告密,即便真去了,那时他们大军已回到了草原,不须惧怕容恪再兴战事。
如此几番思量,穆察对“李兄弟”实在是愧疚至极,此时巡夜的士兵都灌了酒睡了,他才凑过来一张大脸,隔着铁栏杆对容恪小声道:“你放心,我跟大王身前的红人有些交情,已经跟他说好了,等汗王临幸了这个美人,我就找机会放你回中原。”
容恪缓缓垂眸,胸口趴着的美人沉酣娇眠,似一只温驯乖巧的松鼠,爪子还牢牢抓着他的衣衫不松手,他曳开薄唇,笑意浅浅,“不用了,刀山火海,我陪着她。”
从娶回来这个小麻烦开始,就要为她负责一生啊。
穆察也不再劝了,“你们汉人说,‘在天愿作比翼鸟’,是上了天也要在一起的意思?那好吧,我成全你。”
天蒙蒙亮时,夷族人用马鞭子抽醒了贪睡的人,用绳子将铁笼捆上板车,马在前头拉得格外振奋,冉烟浓嗡嗡咻咻地嘟着嘴儿,还以为睡在家里,再不济也以为是睡在陈留侯府的大床上,但是容恪的骨头咯得她脸疼,夜里便做了个噩梦,吓得冷汗直冒,到了天明时才醒过来。
晕晕乎乎的,用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还在夷族人的铁笼子里。
眼见着离夷族可汗的王帐越来越近,冉烟浓愈发着急,偷偷拧了一把容恪的衣袖,“你昨晚和穆察说了话,我听到了。”
容恪笑弯了眼睛,“权宜之计,我故意说的,你莫当真。”
冉烟浓想说既然穆察都愿意给他生机了,这种情况下他还不跑,要么是傻,要么是他真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风吹草地见牛羊的广袤草原,雪白的帐篷里钻出来成百上千的游牧人,醒了一大早的牧人见到被遥遥押解而来的魏人,已见怪不怪,但对冉烟浓和容恪感到有几分好奇,仓奴甩着马鞭,将人都挥散了,可走了老远,还听到人在喁喁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