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么跟钱举人派来的媒人说也没什么用, 人家现在认定是赵家在拿乔了,那么王氏再怎么说,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除非赵家答应了另外的人家的提亲, 不然原本的想法是不会变化了。
王氏打算盘算账,如今她已经不大进行纺织了, 织绸机越置越多,全都租出去,这可比她以前自己织绸赚的还多——她曾经听人说有钱的从来越有钱,那时候不知道是什么道理,如今倒是懂了。
打算盘算账,偶尔抬头看到的就是在春日阳光里做女红的女儿们。特别是大一些的赵莺莺,肤色如雪,发色漆黑。娴静做女红的样子,哪家的哥儿见了恐怕都想要上门提亲——其实现在来提亲的人已经太多了。
发愁啊发愁,想到这里王氏又笑了起来。这种发愁骨子里也是带着高兴的,自家的女孩子有这么多人家追着要,这难道不值得高兴?
这样想着,她又想起了那几户最好的人家。便对外面坐着的赵莺莺道:“莺姐儿你进来与我打算盘,这一会儿头晕眼花的,不如你做得好!”
“嗳!”赵莺莺爽快地应了一声,然后就进了堂屋,接着王氏的账本开始算账。王氏这些账目原来是一本草账,也就是流水账。这种账目的好处是简单,只要认得字就能看懂。坏处就是太散乱了,而且不好查账。
所以每次算账的时候,还要把各种流水账归类为更标准一些的账目。据说这是商铺里面使用的做账格式,赵莺莺以前也不会,是这辈子跟着王氏学的。而现在的她,已经做的比王氏更好了。
一手打算盘,一手下笔记账。王氏骄傲地看着女儿——这是她养育的女孩子,一举一动远不是一般的市井女孩子可以相比的。做母亲的骄傲这个时候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当然了,王氏叫赵莺莺过来并不是真的因为自己头晕眼花做不好账了,也不是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骄傲。她是真的有事情和赵莺莺说的,见赵莺莺做账之余尚有余力,于是在旁道:“莺姐儿,你今岁就是十五了,这是及笄之年。我想着今年就把你的婚事定下来。现在来家里提亲的好后生也多,你和娘说一说,有没有喜欢的后生。”
王氏当然不是为了听女儿的小秘密才这样问的,她是真的想知道女儿有没有喜欢的人。若是有了,她当然是优先选女儿喜欢的人。在她看来,性格沉稳的女儿看中的人必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既然不差,那就行了。反正自家会给女儿丰厚的嫁妆,莺莺自己也赚的到大钱——不图男儿大富大贵,只要能养家就够了。
当初王氏嫁赵蓉蓉去龙家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想法,但是现在嫁赵莺莺忽然就有了这个念头。这其中既有思想发生变化的原因,也有她确实更爱赵莺莺这个女儿的原因。一般来说,母亲对儿女最好是一碗水端平,可是十个指头都有长短,怎么可能所有子女一样的爱!能做到表面的一视同仁,那已经是善莫大焉了!
赵莺莺听到王氏这么问,就算她经过了两辈子,那也脸红了!没办法,上辈子在宫里做宫女子,心早就死了,从来没有过少女怀春的时候。所以说她这是两辈子第一次,自然是要脸红的!
手一抖,还在账册上落下了一个墨点。抿了抿嘴唇,赵莺莺划掉了这个数字,从新记这笔账,记好了才对王氏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事的事情母亲就一应做主就是了,我懂什么?反正爹娘不会害我。”
赵莺莺又想起了上辈子宫廷里面的复杂生活,便添了一句:“别的要求女儿不想,只是有一件,希望夫家是个家里人口简单,事情少的人家。我过惯了清静日子了,若是太多喧闹,那可太烦心了。”
王氏也是想起了以前和孙氏在一个院子里过日子的时候的事情,那时候有多烦闷?烦闷到王氏自己都纳闷,当初她是怎么在赵家小院呆下去的,还和孙氏闹了那么多年!
现在听到女儿这个要求,再没有二话的,立刻放在了挑人家的首位。在她看来赵莺莺这是看里子不看面子——要说还是家庭简单的人家最舒服!只不过这一点大家都不会宣扬出去!
废话,嫁人的女孩子都想嫁一个没有婆婆的人家。当然,最好是公公也没有,这样过去的时候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分家了。只不过,这话能说吗?当然不能!还没嫁过去就希望人家死爹娘,人家会打死你的!
赵莺莺未必是这个意思,但人口简单,麻烦人少,这总是要求。
这样想着,王氏进一步给钱举人家里画了一个大大的叉。虽然一开始就已经不考虑钱举人家了,但是赵莺莺的要求算是彻底定下了这一点。倒是漕帮梁家这边,王氏还是有些拿不准主意。
按照之前王婆子帮忙探听来的消息,梁家其实也有许多麻烦。但是这种麻烦却是普通人家多多少少都会有的,不能避免的那种。若是梁家也不行,那其实别家也很难找到完全合适的了。
正想着这件事,外面传来了敲门声。桃儿给开了门,原来又是一位媒人——媒婆的打扮一般还是很容易认出来的。
王氏立刻请人坐了,赵莺莺则是拉着赵芹芹避到了西厢房内。市井人家就算是再不拘小节,也没有媒婆上门了,家中姐儿在一旁安坐旁听的。若是有,那只能说明那媒人同时也是亲朋。
照例又是一番恭喜,来的媒婆正是崔家大嫂找来的毛嫂。毛嫂恭喜完毕之后才道:“请我来的人家只怕赵太太熟的很,正是甘泉街崔老爷家里!如今崔家本哥儿正到婚龄,想要聘一位您家的莺姐儿——太太家里养的好姐儿,周围的街坊哪一个不称赞?”
王氏呵呵一笑,她是真的很高兴。之前因为有钱举人和梁家来提亲,消息传出去后,原本挺多有意的人家立刻收回了前言。这当然很好理解,在大家的想法中,赵家要么会选钱举人,要么会选梁清河。既然是这样,何必自讨没趣。
当然,也有可能赵家既不选钱举人,也不选梁清河。只不过,这样的话,赵家的眼界该有多高?所以啊,结论是一样的,何必自讨没趣!
而现在有新的人家来提亲了,她当然高兴!首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来提亲的,条件都不会太差。即使赶不上钱举人和梁清河,也应该相差不远。至于其他的方面,这个要再看看,不过多一个选择总是好的!
这时候听了人家的名字来历,王氏更是心口怦怦跳。因为赵家和崔家三代的交好,王氏对崔家并不算特别熟悉,但也能称得上了解。因为崔父和崔母的关系,这是一个大家庭。听起来会有很多麻烦事,其实不然,因为这是分家了的。
而且不像是赵家三兄弟的分家,因为同住一个小院子里,依旧免不了吵吵闹闹磕磕碰碰。人家崔家分家,每个孩子都有独立的宅院——虽然这些宅院都是建在一片宅基地上,所以兄弟之间也是邻居。
当初崔父买房子的时候就做好打算了!当时他买的是一户曾经十分富贵,后来却已经破落的人家的祖宅。这座宅子雕梁画栋,有花园、池塘、假山等等,光是房间算下来恐怕都有几百间。而崔父买下了这座宅子的所有...当然是不可能的。
实际上崔父买下的是已经被拆的七零八落的宅子,那卖祖宅的败家子倒也有几分精明,知道这样之前的宅子若是贸然出手,恐怕要被牙行集体打压价格。所以他没有显泽这种发卖方式,而是选择了拆开卖。
原本的大宅买的起的人有限,所以少少的几个人有默契的话就可以打压价格了。但是拆分之后就不同了,很多人都买的起一部分,而且那一部分也确实让他们有购买的欲望。粗大的梁木和柱子被拆走了,彩色的瓦片和朴素的青瓦也被捡走了,一方方的青砖红砖也没有剩下。还有远方运来的太湖石、泰山石,以及像鲜花一样装点这个宅邸的所有东西,通通都被拆开来卖掉,连一块条石也没有留。
而崔父买下的是拆的空空的地皮,而这里地皮的价格很便宜——实际上这个时代,除了京城的地皮贵一些,其他多有的地皮价格也就是那样。卖掉建筑材料之后,所得的钱,基本上也就和建筑物的价格相等了。
不过这块地皮很大就是了,完全足够崔家那么多兄弟划分。崔家每分出一个儿子都要建房子,到现在为止只有最小的儿子崔源还没有分家,而这块地皮还有接近三分之一空着。
当时崔父的远见卓识啊,如今崔家兄弟比邻而居,可以守望互助。凡是打个招呼,周围的邻舍谁敢惹他们?同时不在一个围墙里面过活,这又保持了各家的独立性。算是占尽了好处,又尽量避免了坏处。
这样子的崔家当然是个好地方,没有婆婆,人口简单,小夫妻两个关上门就可以过日子。况且提亲的后生可是崔本,王氏了解崔家,当然知道崔本是一个多能干的后生,同时也十分精明。
王氏想起崔本的种种,当真觉得这个不错。于是追问道:“果真是崔本,崔家七小子?”
得到毛嫂的点头之后,王氏十分高兴。不过再高兴她也不能让事情就这样定下来,毕竟赵莺莺嫁人并不是她一个人能决定的。这其中赵吉、方婆子都很能说的上话。更重要的是赵莺莺自己,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于是和毛嫂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最后才道:“这件事情我不能做主,还要等家中郎君回来,商商量量再说。你也不用担心,不管事情成与不成。我总会在几日之内给这件事一个答复。
毛嫂原本来的时候是没有抱希望的,纯粹就是来凑凑热闹。在她眼里钱举人和梁家都是极好的婚配对象,而崔本是不错,可目前也比不上这两家。若不是因为想最后做成崔本的这桩生意,她才不会白跑一趟呢。
不过来了之后才觉得自己想错了,原本想的是赵家一定会兴趣缺缺,却没有想到,赵家这边似乎是很有兴趣——不止之前说亲的时候是什么都没有说,就是现在事情说完了,也没有要赶人的意思。
送走了毛婶,王氏才叫过来赵莺莺。问她道:“之前来的人是崔家请来的媒人,就是那个和咱们家格外好的崔家。他家老七崔本现在已经分家完毕,正是要婚配的时候,崔家小子想娶你为妻。你是怎么想的?”
崔家老七,这个名字一出现,赵莺莺当然知道是谁。崔本,也是崔家这一代里,赵莺莺最了解的一个。赵莺莺想起了那些点滴相见,也想起了元宵那一日他送自己回家,一时之间有些愣神。
“你是怎么想的?”王氏的问话打断了赵莺莺,赵莺莺这才反应过来,她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
“这件事还是听母亲的说法。”虽然有些奇怪的感觉,但是赵莺莺还是按照之前的打算这样道。
知女莫若母,王氏还是一眼看出了赵莺莺对崔本的不同。这种时候也不废话,只拉过赵莺莺的手,指着屋子外面道:“莺姐儿说真心话罢,无论是怎样的言语我都觉得无所谓。”
赵莺莺依旧是什么都没有说,只不过不同的是,赵莺莺这一回不仅没有说关于婚嫁的事情,而且别的事情也没有说。王氏这时候明白了,赵莺莺多少有些中意这个崔本——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不是在意就会说出来。
赵莺莺当时对崔本的提亲沉默,其实就是一种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