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样的话又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至少真到了要命的关头,赵吉和王氏真不能撒手不管——无论赵福和孙氏有多可恶,他们总归是赵吉嫡亲的二哥和二嫂。这就像是长在肉上的瘤子,割不掉的。
王氏听了这些话反应就大了,当即气的浑身发抖。指天发誓道:“她居然有脸说这种话!我今日算是见识了。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啊!那我也把话撂在这儿,要是我和孩子他爹真的命里不好摊上这种事,她尽可以赖上我家。孩子他爹和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他们去死,但是端人家的饭碗就有难处要受,那时候她就等着瞧我的手段吧!”
这话...说的也很在理。赵福和孙氏如果真的要靠赵吉和王氏吃饭了,总不可能还当大爷一样吧?就算他们想当大爷,也要看王氏是不是纸糊的,王氏可不是那么好对付。
不过这都是真的走到那一步才用考虑的,王氏虽然存了粮食,但是她并不想真的用上这些粮食——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扬州乱起来,他们家又能独善其身吗?不能的。
但是天不遂人愿,越是期盼什么就什么越不来。王氏的期待,或者说整个扬州的期待并没有什么用,天上依旧是一滴雨不肯下,热的难受。而粮店呢,没有等来朝廷平抑粮价而开仓放粮的通知,只等到了东家让依旧慢慢涨价。
粮价的涨幅并不剧烈,至少没有一天大变样这种事。但是每天涨一点儿,每天涨一点儿,始终见不到底。这种方法让人始终抱有一种侥幸,同时也慢慢让人绝望,等到回过神来更加无法下定决心去买粮了。
粮价已经很高了!
但是之前便宜的时候没有买,在最开始涨的时候没有买,在涨了一段时间但还可以承受的时候没有买,于是现在也没办法去买了——买粮是一大笔钱!这个决定注定要做的很艰难了。相比之下,祈祷粮价要跌,这是一个更简单更容易做的事情。
这种心态可以理解,但是面对这样大的事情,人要做出更符合家庭利益的决定就不能完全依靠这些心态,更多的时候要讲究理智判断。如同壁虎断尾,认清形势之后迅速做出决定。
一条尾巴与性命,哪一个更重要?银子和一家人的生存,又哪一个更重要?
第69章
今年的夏天是这样炎热干旱, 天上见不到一丝雨,地上已经干的冒烟了。一开始还好, 扬州这种地方总不会少一口水喝的, 但是越到后面越是人心惶惶。不会少一口水喝并不能代表什么,粮价涨起来了,大家一样难熬。
这些日子外面甚至有些不太平, 赵吉偶尔会听每日来家里做事的潘师傅和其他小工说起外面的情况。有些不那么安分的小子已经打起了殷实人家和粮铺的主意,特别是粮铺, 已经有几家被人摸走了粮食。
“都是深夜里动的手,一定有几个人一起合伙。有人拉车, 有人放哨, 有人爬墙钻窗, 等到搬运出来立刻推车跑掉, 然后就地分粮。只要没有被当场抓住, 事后没有什么痕迹, 粮店的人报官也没用。”
不过遭这样事儿的粮店大多是小粮店,真正的大粮铺人家是有大粮仓的!这样的粮仓十分严实, 不只是能防贼,还能防水火呢!用的是糯米汁黏合, 一旦密封大门,水淹一遍不透水,火烤一边不着火。
这样的粮仓可不是三两个小毛贼能打主意的,就算是江洋大盗来了对着这样的粮仓也得犯难——他们往往只能逼迫粮店的人交出钥匙开门。一般的小毛贼都是偷偷摸摸的,哪里敢做这种事。
不过外面或许有这样那样的不平静, 但对于赵家的一家老小来说,一切都没什么不同。他们安安稳稳地住在家里,在听说外面最近风声不好,王氏甚至彻底勒令几个孩子任何时候都不许出门。
在这种几乎彻底与外界隔绝中,除了天气又热又干,很不正常之外,赵家的日子和过去竟没有什么不同,一切都按部就班。
在酿甜酒两日之后,赵莺莺小心地打开瓦罐,中间挖出来的那个小坑里面已经积满了水!按照王氏教她的,这就是甜酒酿成了。
“娘,甜酒成了哩!”赵莺莺高兴地说了一声,也不要家里其他人帮忙,她自己就烧火准备煮甜酒。
赵莺莺家的灶台是一个大灶台,上面有两个大灶眼和一个小灶眼,这一次赵莺莺用的就是小灶眼。
小灶眼上放着一只中等大小的钵,加入适量的甜酒之后赵莺莺就往里面兑水。等到水烧的翻滚起来,赵莺莺又放进了绵密的白砂糖。她吃这种淡甜酒的时候并不喜欢放太多糖,因为那会把已经很淡的甜酒味儿彻底遮盖住。
挖了两勺就停手。
因为这个时候甜酒是滚烫的,白糖撒进去立刻就融化了。赵莺莺也不管,只熄了灶里的火,等到淡甜酒微微放凉之后就从钵里转入到一个平常装水的带盖瓦罐。
这个瓦罐应该是可以给做事的人送水的,两边的耳朵上还系着绳子,方便提着。而现在正好方便了赵莺莺,把这绳子系在井里的绳子上,一下就把淡甜酒安稳吊在水井里了。
等到晚上的时候再把瓦罐提起来,这个时候甜酒已经很凉了——瓦罐外壁擦干水摆放在竹床上,不一会儿就沁出了一层水珠。
赵莺莺捧着碗一下就喝掉了小半碗,家里人也喜欢上了这种稍微带一点儿甜酒味儿的甜水。王氏计划道:“都是之前端午节包粽子剩下的糯米,平常也没有多少用的地方,还有几斤?还不如都做了甜酒。”
一家人正计划的时候有人敲门。
之前赵莺莺家乘凉是不关院子门的,不过随着情形越来越不好她家也关门了。毕竟他们家日子好,关上门还好,要是让人看在眼里,说不定会有什么麻烦。譬如现在外面作乱的小毛贼,很可能就会找上门。
“谁呀!”王氏站起身问了一声。
外面传来一声熟悉的妇人声音:“赵三嫂子,是我!宝珠她娘!”
知道是熟人王氏才把门闩抬起来:“这个时候怎么来了?难道有什么要紧事?”
宝珠她娘姓钟,没出嫁的时候人都叫她钟二娘。她是赵莺莺她娘王氏没出嫁时候就认识的,后来两人又前后脚嫁到了太平巷子。因为这个缘故,两个人的交往还算是密切。
“进去再说进去再说。”钟二娘拉扯着王氏,一定要进院子,似乎是这件事怕被人知道一样。
一进院子自然看到了赵家其他人,几个孩子都问好。赵蓉蓉作为长女立刻给钟二娘到了一碗淡甜酒待客,钟二娘笑眯眯地接了。
“嗳!蓉姐儿这两年越发出挑了,也不晓得哪一个有福气能得了去。”转过头又和王氏道:“我认得几个人家,都是殷实之家,现在正在为儿孙打算婚事。左看一个不中意,又看一个不中意,我冷眼看着,他们眼光高,只有我们蓉姐儿这样的才成——你有没有这个意思。”
钟二娘一句没有提之前赵蓉蓉被退婚的事情,就好像赵蓉蓉现在不需要躲风头一样。她只是一个劲地夸赞赵蓉蓉,末了喝了一口淡甜酒,道:“赵三嫂子家殷实,现在还能用粮食酿甜酒。”
对此王氏的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只能摇头道:“说的太过了,只不过是端午节剩下的一些糯米而已。蒸饭吃,我家没人吃得惯糯米饭。孩子又正好想吃这一口了,我也就做了。”
钟二娘显然也不是来说这个的,这只不过是一个引子,她很快转而道:“我晓得赵三嫂子家里粮食充裕,我有一件事不好说出口,只不过现在实在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是红着脸不要,我也得把这话说完。”
“赵三嫂子,你家能不能借我家一些粮食!”
似乎是怕王氏不肯,她立刻拍胸口道:“等到粮食没这么紧俏了,我家一定立刻还你!我的信誉你是知道的,就当是帮帮朋友了。”
赵莺莺当时嘴里正包着一口淡甜酒,好悬没呛着——原来你还知道不好说出口啊,既然知道就应该不说啊!
这个时候上门借粮,如果不是自己是个傻的,就是把别人当傻的。而王氏很明显,绝对不是一个傻的。
果然,王氏的脸色立刻冷淡起来:“宝珠她娘,你这话我可听不懂了?你是说借粮食?借多少还多少?”
钟二娘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了一些,但是想到家里人的期盼,想到婆婆越来越不好的脸色,只得硬着头皮道:“街坊朋友的,赵三嫂子你就别算利息了吧...实在是我家里困难,你这一次就帮一帮,以后你有什么事儿我绝没有二话——”
“不必说了。”王氏打断了钟二娘的话:“宝珠她娘,我没和你说利息。只不过我只问你现在的粮食是什么价?等到你换我粮食的时候又是什么价?说这样的话,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傻子!”
知道装傻充愣糊弄不过去,但是想起家里的情形,钟二娘无法。
“这粮食价格差的是有些远,但都是粮食嘛。我们以前不是也常常借衣服穿?到时候还一样的就是了,这有什么的。就算有什么...我们的情谊,看在过去情谊的份上。”钟二娘的眼睛里已经有了哀求之色。
王氏叹了一口气,不去看钟二娘,而是背对着她道:“这道理说不通你就和我讲人情了?不成的,要是按你这么说我就借你粮食,那日子就没办法过了——这满巷子的人家,说起来谁和谁都能沾亲带故,我家借谁不借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