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譬如这时间吧,在京城的时候, 无论民间还是皇宫里都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祭灶神,扬州就是腊月二十四。听说还有船家是二十五,山东二十二,云贵土司那边更不同。
不过不管怎么说,过小年、祭灶神都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小年也就算了,没有多少额外习俗,最多就是吃的好一些。譬如王氏就准备了鱼肉鸡蛋之类的大菜,即使在腊月也不是日日都能吃的。不过也有穷人家,过大年且没有多少油水,小年更兴不起来了。
但是祭灶神不同,有一套极重要的规程要走——据说这一日灶王爷要上天述职,给玉皇大帝说民间各家情况,有不好的要告状。人人都想灶王爷能说自家好话,这样自然免不了好好送一送灶王爷。
赵莺莺就跟着赵吉一起去厨房,把自家炉灶旁经过一年烟熏火燎的灶王爷画像给揭了下来。赵莺莺给赵吉递了一块极粘的麦芽糖:“爹,给你。”
赵吉这就把糖往画像上灶王爷的嘴巴上抹,念念有词:“灶王爷回上界,吃了糖就多多说好话,小民谢过了。”
赵莺莺心里暗笑,这就是‘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了。用糖块粘了灶王爷的嘴巴,即使是神仙也要说好话。正准备还要看赵吉烧掉草马,送灶王爷,没想到赵吉赶她:“莺姐儿,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去叫你大哥。”
女子是不准祭拜灶王爷的,只有男子才可以。赵莺莺当然知道这个规矩,还以为可以混过去,没想到赵吉这么重视祭灶王爷。只能悻悻地跑到院子里:“大哥,爹叫你一起祭灶王爷!”
“嗳!”赵蒙痛快地应了一声,对于他来说,祭灶王爷有什么重要的不知道,他只知道,祭灶王爷用的灶王糖好吃,滚了芝麻又香又脆。放在灶王爷神像前头,等到过了今天灶王爷上天,自己就可以放开了吃了。
灶房里赵吉和赵蒙两个赵莺莺家男丁祭灶王爷,赵莺莺无事可做,往事又不准她年节下动针线。便干脆去了巷子——平常这里就是巷子里小孩子玩耍之地,因为临近过年更热闹了。
有许多小孩子都在唱童谣:“二十三,祭罢灶,小孩拍手哈哈笑。再过五,六天,大年就来到。辟邪盒,耍核桃,滴滴点点两声炮。五子登科乒乓响,起火升得比天高。”
赵芹芹正在远处和小伙伴跳马索,一边跳一边也唱童谣。赵莺莺笑着跑过去:“算我一个行不行?”
赵莺莺平常很少出来玩这一些,但是出来几次都显出了她早踢毽子、跳马索这些游戏上的擅长,所以小伙伴都乐意带她玩,争着把她算作自己这边的。
“来来来!”
跳马索跳的小脸通红,等到各家大人都到巷子里叫小孩子吃饭d时候才和赵芹芹手挽着手回家。这时候赵莺莺家的饭已经做好了,上桌一看果然是好菜!
一家人洗手吃饭,忽然有人来家。正是来找赵吉的:“赵三哥,有件事来求你。”
说话的人是个和赵吉差不多年纪的汉子,赵莺莺看他有些眼熟,估计他曾经来过自家,只不过不是常常走动的。
他吞吞吐吐半晌:“三哥,但凡有一点办法我绝不会张这个嘴。只是,只是...兄弟这是真的没办法了。家里刚刚分家,什么东西都没有,钱也没有积攒下来。可是年不能不过,孩子老婆都在家等着,年菜都没有着落......”
哦——,赵莺莺心里明白过来了,这是来借钱的。过年难,有的人难在有人催帐,要还钱,有的人则是过不了年,要借钱。之前赵家也有人借钱,找赵家三兄弟的都有。
不过借钱这件事不是那么轻易的,这年头谁家都过的不容易。就算是自家,今年算是很不错了,但家底子薄,也不敢轻易地随便借钱出去。况且,往亲戚朋友借钱如果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世上也就没有那么多放高利贷的了。
正是因为没得办法——自家穷的话,亲戚朋友一般也是产不多的人家,哪里借的来钱。这才有了无路可走的贫苦百姓像钱庄、当铺借钱的事情,不然谁不愿意借自家亲戚呢?既然是亲戚朋友,总不会管你要利息吧!
就赵莺莺知道的,正房里的大伯和西厢房里的二伯都没有和借钱的人家说太多。前者是自知自己不大会应对,后者是从来懒得应对。所以最后的事情都是宋氏和孙氏应对的,这样结果也就可知了。
孙氏忒难说话,她站在那里来借钱的人家就不敢多说了。宋氏好一些,但也有限。谁都知道,宋氏平常还算可以,但是一但有损她小家的利益,她从来是‘冷心冷情’的一个。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说的,佛祖割肉饲鹰那也只是佛祖才能做到的而已。至于放在百姓人家,都只会顾好自身。
不过也不能说谁都不管,总有那些格外相熟的,平常又有信誉。这样的人上门来,那就不能太过了,不然人情上实在过得去,时人还是重人情的。
眼前的这一个似乎就是这样的人,赵吉请他坐下吃饭:“老弟先坐下,一起吃顿饭。”
赵蓉蓉身为长女立刻起身就要去加筷子盛饭,那汉子却叫住了:“三哥别留,侄女儿也别忙,今日是小年,家里老婆孩子还等着吃饭呢!”
赵吉笑着点点头:“行吧,今日就不留你吃饭了。走走,我送送你。”
于是赵吉就把人送到了门口:“兄弟你也知道,我家今年年景是好一些,但一个是家底子薄。另外也不好开个大口子,不然借了你,其他的亲朋也就躲不过了。”
那汉子脸色倏地暗淡了,赵吉却接着道:“三哥晓得刚刚分家的难处,手里也没有多少余钱。不如这样,这银子你拿去,至少置办份简单的年菜再说。只是老弟要记得,可别告诉人家在我这里借到钱了。”
赵吉从荷包里倒出几块碎银子,从里头拈了一块最大的,掂了掂大约有半两重。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至少置办一桌年饭是不成问题的。
受了人感激,赵吉才背着手回了东厢房吃饭。桌上好饭好菜的,他的酒还没喝完呢!今日送了灶王爷上天,就算是平常管着赵吉喝酒的王氏都没有多说,随便他添酒。
因为按照习俗,这几日到灶王爷重回凡间,凡人都可以随意吃喝,因为监管这方面的神仙不在么。
吃了中饭赵芹芹又出去玩了,赵莺莺却再懒得去,和赵蓉蓉在炭火盆旁做了——赵莺莺自己针线活多那是为了做针线卖钱,但是赵蓉蓉和王氏这样就不同了,纯粹是因为勤勉,手上停不下来,于是有了做不完的针线活。
赵莺莺看了那些厚实的鞋垫,针线笸箩里已经放了半打,实在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用完。她就不掺活了,寻了这几日家里多的红纸和见到,折了红纸,剪刀如飞一样剪起窗花来。
窗花是剪纸的运用之一,而剪纸是女红的一项。所以理论上来说,只要是个学过女红的,就应该会剪窗花。但是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至少并不是人人都能剪刻出真正精致复杂可以过年使用的窗花。
赵莺莺家王氏就不大会剪纸,剪窗花就更不用提了。赵蓉蓉会一些,都是方婆子教的。方婆子原就是扬州乡下长大的,乡下地方的女孩子似乎在剪纸上更加用心,就赵莺莺知道的,越村俗的地方,剪纸也就越盛。
“莺姐儿剪窗花?那倒是不错,剪好之后就贴起来。之前爹为了贴灶王爷画像熬了浆糊,还剩下不少,正好用得上。”赵蓉蓉看了一眼笑着道。
赵莺莺之前也和方婆子学过,不过现在的赵莺莺才是更加擅长的,她裁了几张红纸就剪了起来:“我有好几个吉祥样子,到时候家里的窗户都能贴上!”
剪纸的样子都是往吉祥喜庆上面去的,赵莺莺剪刀不停:“‘丰年求祥’、‘连年有余’、‘贵花祥鸟’,好不好看?”
赵莺莺的题材都是最中规中矩的,但是剪的好,方婆子看了都赞。正好赵蒙进来了,赵莺莺想了想:“大哥,我给你剪一个《水浒传》的故事好不好?”
赵蒙忙不迭地答应下来,赵莺莺立刻给他剪了一个武松打虎。正下剪刀的时候听方婆子小声与王氏道:“说起来蓉姐儿马上就要十四了,你和老三到底是什么打算?”
之前周卖婆来赵家就想给赵蓉蓉说亲,只不过被方婆子打断了——她想着长幼有序,不如先给赵蕙蕙做亲。虽然方婆子和赵蓉蓉更亲一些,但实际上赵蓉蓉和赵蕙蕙都是她的孙女,她当然都想要照顾。现在的情况是蓉姐儿不愁嫁,她当然就为蕙姐儿费心一些了。
但是她没有想到外头的人都是那么想的,把赵家三兄弟分开来看。愿意与老三结亲的不见得愿意和老二结亲,这就像是迎头一闷棍打醒了方婆子。她终于肯正视一件事了,那就是在外头都是讲究实惠的,和赵吉连亲的,可能会和赵贵赵福连亲的不是一样的人。
一样长大的堂姐妹,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到底是会有不同的,第一次把这个真相撕开来的就是女人家的第二次投胎,嫁人。赵蓉蓉或许可以嫁到小富殷实之家,赵蕙蕙却只能嫁个温饱之家。
甚至受她娘的影响,一般温饱之家恐怕也不敢上门!
既然是醒悟,方婆子当然就一起醒悟了。但是醒悟了之后她就只有叹气,说到底这些都是她的骨血,每一个都好才是最好,只不过她知道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好事!最多也就是希望蕙姐儿将来嫁的不要太差,家里穷一些不要紧,要紧的是丈夫要可靠勤劳。那样的话,苦日子也能过甜。
王氏也一样小声:“这些日子也有人与我试探,不过那些人家的后生我都不大看好。我和吉哥倒是没想过让蓉姐儿大富大贵,但好歹该是一个殷实之家后生可靠罢!好在不急,也能慢慢寻。”
不同于豪门大户的小姐,往往十二三的时候就定亲,自有一套礼仪走下来——六礼每一回都极繁琐,而且办完没有个两三年不成。小门小户的亲事往往从十五岁以后才开始说,迟的十七八的也有。但是说定亲事之后手脚就快了,多是一年半载女孩子就出门成为他人妇了。
方婆子也点头,况且她也知道,随着赵吉渐渐起来,来提亲的人家只会越来越好,当然不用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