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前者,是要生生在她自己的心口上剜肉;而割舍后者,那更是要割舍她人生的一部分。
一个剜心,一个割舍人生,无论选择哪一个,舍弃哪一方,都是在割裂张刘氏自己。
张刘氏悲哀至极,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向谁说。
前面的这个净涪比丘吗?
他一个妙音寺的比丘,一个僧人,年纪又小,怕是未尝情爱,真的能懂她心中种种?
她猛地抬手掩面,遮住那双在顷刻间如泉涌一样的眼睛。
净涪佛身静默地坐在原地,没做什么,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等着。
一直等到张刘氏勉强止住眼眶里不断涌出似乎无穷无尽的泪水之后,他才淡淡地问张刘氏道:“既然哪一种都不愿意舍弃,为什么不选择都接受呢?”
都接受?
张刘氏动作一顿,猛地抬头想要跟净涪佛身争辩些什么。
怎么能都接受?都接受的话,她怕是哪一样都保不住。到头来反弄到什么都没有……
可是当她抬眼望向面前的年轻比丘的时候,或者说,当她那双微微红肿的眼睛映入面前稳坐的年轻比丘身影的那顷刻间,她猛地闭上了嘴巴。
净涪佛身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哪怕他已经从张刘氏的眼睛里窥见得她此刻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他也还是没有再开口。
可即便净涪佛身再没有言语,单只他坐在那里的姿态、气度,就已经将所有能用言语表述的东西都清楚地传递了过去。
张刘氏一寸寸地埋下头去,脑子前所未有地快速运转,琢磨着净涪佛身表露出来的他自己的态度,权衡着一切得失利弊。
到得最后,张刘氏忍不住又露出了一个苦笑。
但这个带着浓浓苦涩味道的笑容绽开之后,随风飘来的不是无奈,而是勃勃的英气与斗志。
净涪佛身看见,心里已经猜到了张刘氏的最终选择。
张刘氏合掌躬身,深深拜了下去,“多谢比丘指点,我知道怎么做了。”
净涪佛身微微点头,将这个道谢承了下来。
毕竟是保存着第二十六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有缘人,先前那一番问答,不说能不能稍稍了结双方之间的因果,便是不能,也多少能够襄助她真正窥见自己的所愿,给后续净涪佛身替她了却因果布下决定性的铺垫。
张刘氏起身后,垂眼恭敬请问道:“比丘可要随小妇人在此间到处走走?”
说是到处走走,其实是张刘氏是在请净涪佛身去寻那一片落在她这里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净涪佛身自然是赞成的,他站起身来,对着张刘氏点了点头,“劳烦女檀越。”
张刘氏又是躬身一拜,起身领着净涪佛身客厅、屋舍、绣房到处转。
看她那尽心尽力的模样,净涪佛身相信如果他在前头的那些地方找不到那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怕是这个张刘氏能将他带入她的内间里去。
要知道,闺房自来都是女子的私密之地,而闺房中最隐蔽最重要的,当属内室。女子闺房里的内室,别说是净涪佛身这样头一次见面的成年男子,就算是她的父亲兄弟,也是轻易不能踏入的。
能光明正大地入了女子内室的,也就只有她的夫郎而已。
哪怕净涪佛身是一个僧人,有清规戒律条条约束,外人也能信任得了他,不会轻易拿这样的事情说嘴,可净涪佛身自己不是很情愿往里走一趟啊。
不过他也不用做到那一步,张刘氏才刚领着净涪佛身走近她的绣房,净涪佛身就转了目光,望定绣房左近的那一间小屋。
张刘氏注意到净涪佛身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得那间小屋,脸上忽然升起了一片红晕。
是羞的,但不是羞怯,而是羞愧。
净涪佛身知道那间小屋是用来干什么的,但他没明说,只是又将目光转了回来看着张刘氏。
张刘氏脸上的红晕止不住地加深。她咬了咬牙,却没有直接领净涪佛身过去,而是先问了他一句,“净涪师父,《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是在那里吗?”
净涪佛身点头应道,“应该是在那里。”
张刘氏当先往前迈了出去,“那请净涪师父随小妇人来。”
她几步走到那间小屋门前,伸手就探入衣裳里去掏钥匙。
锁匙掏得不慢,但张刘氏将手中拿着的锁匙递送到门锁前的时候,手却是抖的。
正因为她的手抖得厉害,这一把每日里都被她打开又仔细锁好的门锁轻易地拒绝了她,叫她手上拿着的锁匙怎么都插不到锁眼里去。
净涪佛身还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催促她。
好一会儿之后,锁匙终于插入了被它拒绝好几次的锁眼。
好不容易成功将锁匙插入锁眼,张刘氏的手顿了一顿,缓和得一回后,才再次伸手去拧动锁匙、门锁,一下将门锁给打开了。
她轻轻巧巧地用力一推,门扉悄然无声地滑开,露出了屋内的种种情形。
这间屋子面积不大,甚至说得上小。可就是这样的一间小屋,内里却收拾得格外干净仔细。小屋中以整洁的帐幔划分层次,割裂空间。而被遮掩在重重帐幔的最深处,那大吉的方位上设了一个佛案,佛案上立有一尊高大的木佛。
那木佛的材质和雕工都颇看得过眼,看来张刘氏为着这一间小屋,是真的狠花费了一番心思的。
有了这一尊佛像,这屋里其他的东西便是很不讲究,只要没有特意亵渎,都是能揭过去的。可张刘氏还是为了这间小屋花费了大心思,处处精心布置,周到且齐全。
净涪佛身跟在张刘氏身后入屋,看了帐幔后头供奉着的那尊木佛,合掌低头,躬身拜了一拜。
起得身后,他视线轻盈一转,望定此时正被张刘氏拿定的那一个灯油油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