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涪佛身可不是他说想请来就请来,想送走就送走的人物。就是可以,顾安自己也没那个脸面,他做不来这样的事情。
净涪佛身何等人物?顾安这样的顾虑,他只看一眼就明白了。
不过一时半会儿的,净涪佛身也没急着开口,而是等了一下,才道:“这点师弟尽管放心,我会注意的。”
既然净涪佛身都这样说了,顾安也只能点头了。
现在这个样子,他也就只能相信净涪佛身了。
顾安沉默了下来,一时没有说话,净涪佛身却想要多问一点,“关于顾家,师弟有什么想法吗?”
顾安所在的顾家,认真说起来,是另一个顾家的旁支。但和那个官宦层出、代代传承的顾家比起来,顾安所在的顾家专注于商贾之事,家中亦是难得的豪富。
顾安摇摇头,对家财万贯的顾家完全没有想法。
从最开始到现如今,他的心意都没有变过——就是脱离顾家,出家修行。
不在乎他有没有修行的缘法,只要他能皈依佛门就好。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却还是问得更仔细一点。
“那么,顾家大宅院里头呢?”他看着顾安,点出了一连串的名单,“顾大爷、顾大奶奶和顾老爷,甚至……顾夫人呢?他们……师弟你想要怎么处理?”
“顾家大宅院里头?”顾安苦笑了一下,才将他斟酌了许久的计较跟净涪佛身和盘托出,“顾大爷也就罢了,我……”
作为一个男人,在外头奔走着忙碌的时候,被自家亲爹带上了绿帽子,顾大爷满腔悲愤以致后来终于下狠手动作,顾安完全可以理解,但要叫他完全不介意,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要知道,在表相没有被戳破之前,顾安还一直以为,那个人就是他的亲爹。
他做不到还手报复顾大爷,又做不到完全不计较,所以只能是两清。
“顾大奶奶……我希望她能离开顾家,到一处安静而且干净的地方过安稳的生活。”
顾大奶奶,他的母亲,是一个软弱又悲哀的存在。
顾安怨不得她,恨不得她,却也无法再亲近她,所以也就只能这样了。
净涪佛身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没说话。
“至于顾老爷,”提到这个人,顾安第一次咧开了嘴,露出一个笑容来,偏这个笑容格外的冷,“他那么喜欢当男人,不如就不当了吧。”
净涪佛身抬起视线看了顾安一眼,依旧只是点了一下头。
说完顾老爷之后,顾安就没再单独提起某个人了。
事实上,顾安也不真不知道怎么面对顾夫人。
他其实知道,他在顾家日子只是面上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顾夫人,可是他能怪顾夫人吗?他能怨她吗?
不能的。
所以也就只能算了。
顾安静默了半响后,忽然问净涪佛身,“净涪师兄,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爱,爱不真切;恨,恨不够深;狠,狠不下手……
结果就像是现在他扒拉出来的那样,格外的软弱。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没用。
可是真要叫他想出一个能够快意恩仇的法子来,他又想不到。
整件事情里,他确实是受害者,但受害者不是只有他一个,顾大爷、顾大奶奶、顾夫人,哪一个不是受害者?可在同时,他们这些人中,又有哪一个是真的清白无辜?
顾大爷不是,毕竟他会落难在外,虽然不是他亲自下的手,却也有他的手笔;顾大奶奶——这个他应该称呼一声母亲的女人,也不是,因为真正对他动手的人,就是她;顾夫人同样不是,他在顾家十余年的冰寒日子,十之八九都是她在背后推动。
这些人都不是,那他就能算是了吗?
他也不算。
不在于他做了什么,单只是他的存在,就提醒着所有人那些年到底都发生过什么事——他本身就是那一根刺。
他选择不了出生,也决定不了自己的父母,甚至连影响他们都做不到。
这是一场悲剧。
他知道悲剧的源头在哪里,偏偏他做不到。
那个人到底是他的生身父亲……
顾安苦笑起来。
净涪佛身凝望着顾安,想了想,伸手一合。
“啪。”
一声脆响,落在这个忽然安静下来的云房里,惊醒了沉溺在那种悲愤、无奈以及迷惘混沌中的顾安。
顾安慢慢地抬起头,望向对面的年轻比丘。
他坐在蒲团上,身形安稳如磐石,面色还如他一开始所见时候的平静。甚至比起今日里初见时候的模样来,这位师兄唇边那点浅淡的笑意已经消散,倒更显得他严肃认真。
顾安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打点起精神望着这位比丘。
他恍惚中知道,接下来这位比丘说的话,对他极其重要。
净涪佛身见顾安摆正了态度,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但他再开口的时候,却是问了顾安一个问题,“顾安师弟,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修行,要了却尘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