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得半响,分出一半心神坐于九天云霄之上,俯瞰世间红尘,观望外间关乎他的一切流言猜测。
原本这些流言和猜测只在道门正式宣告剑子争夺开始那会儿闹得沸沸扬扬,到得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慢慢的平复下来了。但这会儿左天行出关的消息传开,这些流言就又开始沸腾起来了。
而这一沸腾,就被左天行看了个正着。
也是到得这个时候,左天行才明白早先他回应他座下管事话的那一刻,那管事与婢仆们出人意料之外的欢欣鼓舞都是为的什么。
陈朝真人见他沉默,还以为左天行是在为他那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困惑,便理了理思绪,将外间的种种传言与左天行简单地说了一遍。
此时左天行已经观望过一遍了,但陈朝真人既与他说起,他就没阻拦,只沉默地听着。
末了,陈朝真人望定他,“这事情闹成这般,非是自然而成,而是另有人动作,你可知?”
左天行点头,“应还不只是外人。”
当然不只是外人,若不是天剑宗始终保持沉默,事情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陈朝真人目光望定左天行,问道:“你可怪为师?”
陈朝真人为一峰长老,他若执意为左天行张目,何至于整一个天剑宗都会是这么个态度?
个中博弈,左天行也猜得到。
无非就是皇甫成而已。
皇甫成叛门而出,总是他们这一脉亏欠了宗门各峰。宗门各峰若真拿他来说事,陈朝真人沉默退让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就是左天行自己对上,该退的还是一样得退。
但陈朝真人或者说他这一脉的退让,也就只有这么一回而已。
为了剑子之争,不,这些师叔伯们不该是为了剑子这么简单。
他们该另有筹谋。
左天行听得陈朝真人问话,摇了摇头:“我等这一脉亏欠宗门,为此而退让,也是应有之义。”
他顿了顿,又问陈朝真人道:“可是师尊,他们如何就能肯定,哪怕我退出了,剑子也依旧会落到我们天剑宗里?”
道门除他们天剑宗外,还有武道的天武宗、阵道的天筹宗、符道的天篆宗、术道的天授宗、幻道的镜月宗。这五大宗都是各道的魁首,其中也不乏出众之人,如何天剑宗里的各峰长老乃至掌门就认定了他们天剑宗还有胜算?
陈朝真人抬头望入虚空,目光渺渺无定,“不,他们没有把握。”
他们谋算的,是天意。
对于左天行这个弟子,陈朝真人还是很信任和放纵的。且左天行自身实力也足够,还是当事人,陈朝真人也就不瞒着他,将此事内里的种种权衡都说了出来。
也是到得陈朝真人开口,左天行才将缺失的关键部分补全,真正的猜透了天剑宗一众长老的心思和筹谋。
要说天剑宗的一众长老即便是剑修,也是从波云诡谲的局势中厮杀出来的剑修,他们哪怕为剑至纯至粹,但并不真就什么都不知道不晓得了。
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的人早早就死了,如何还能活得到现在。而且这样的人也不叫纯粹,而该叫蠢。
天剑宗一众长老一直以来都只各忙各事,似乎不太在意外间的种种局势,就连皇甫成叛逃一事也都轻飘飘放过,全不理会外界对他们天剑宗的种种暗损,潇洒得浑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他们其实真正地将一切事情看在了眼里。
尤其是佛门那边的汹涌暗流,这些天剑宗长老们尤其看得清楚。
佛门、魔门然后渐至他们道门,三门里平静又喧闹的格局,各门中纷涌而出的杰出弟子,甚至包括天筹宗与他们道门各宗各派的示警,这些种种,无不在宣告一件事情,天地有变。
天地有变,天意自然亦会更改。
天剑宗冒出头的左天行以及妙音寺那边的净涪,天剑宗的各位长老们轻易地将魔门摒弃在外。
待到他们天剑宗的左天行和妙音寺那边的净涪比丘真正地成长起来,魔门又要拿谁来抵抗他们呢?
谁能扛得住这似乎天命所钟的两人呢?
那个叛逃而出满身业力的皇甫成吗?
嗤。
天剑宗的长老们将魔门撇下,便将目光投注在了他们猜测中的唯一对手上。
佛门,尤其是佛门的妙音寺。
有净涪这么个比丘在,有《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那部真经在,妙音寺必将真正崛起,便连一直有意无意想要收拢六分寺的佛门祖寺天静寺也无力阻止。
妙音寺的光芒无可掩盖,其中新一代中,尤以那个净涪比丘的光芒最为璀璨。
面对那个比丘,唯有陈朝真人座下的左天行才有应对的余地。哪怕他们会落于下风,也不会差太多。
既然左天行实力、心性、机缘都可堪与那位比丘一比,那么他们天剑宗自然也不会拉他后腿,让他降格。
他们筹谋了很多,而其中的一点却就是……
让左天行脱出剑子之争,真正地与那位比丘站到一个层面上。
至于最后剑子的归属,那就看天意。若天意归属于他们天剑宗,那么,剑子之位还会是他们天剑宗的,如若天意偏移,那真失了这剑子之位也无妨,他们还有一个左天行。
左天行听得,一时沉默。
陈朝真人任他安静思考,没有打扰他。
许久之后,左天行叹道:“弟子知晓了。”
陈朝真人打量了他的面色,见他脸上还算平静,不见失落,心中也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