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从来没有和它说过这些关窍,但佛身不信养在清笃大和尚身边颇长一段时间且很得他喜爱的五色鹿没听清笃大和尚说起过这些。
对于修士和宗派而言,皇朝因果确实有其诱人之处。毕竟有此因果在,心黑手狠一点的,可以凭借种种手段抽取皇朝气运修行,便是心慈手软一点的,也可以藉此积累功德。
可和那些让人心动不已的好处一同出现的,还有不容忽视的弊端。
有皇朝因果在身的修士,倘若与他牵系因果的皇朝兴盛繁荣,那自然是一切皆好,但若然皇朝衰败,民怨沸腾,甚至是灭国断嗣,那修士必然也是麻烦缠身,诸事不宜。更严重一点的,还可能会给皇朝陪葬。
就像他们佛门。
佛门当年的二代祖师慧真就是一国国君,国家兴盛之时,佛门威势赫赫,大和尚层出不穷,完全镇压一界,道门、魔门被逼得联手,但也只能龟缩自保。
可后来呢?
后来,这个以佛门为国教的国家国力渐衰,最后更是诸侯并起,割据一方,成就如今各国分立的格局。伴随着这个国家一同分裂的,还有天静寺。是妙音、妙定、妙潭、妙理、妙空、妙安六分寺脱离天静寺,各成体系。
除了天静寺自己的绝密记载,此界没有多少人知道当年到底有多少位大和尚道途断绝,遗憾圆寂。
佛门因此实力大减,而一直龟缩积蓄实力的道门、魔门却趁此机会暴起,撕裂佛门伤口以稳扎自身根基,最终成功拉开了佛、道、魔三道道统并立的序幕。
可以说在那几代时间里,佛门吃了大亏,亏到损伤了自身根基。
而佛门的这记跟头摔得那么狠,景浩界的修士们看在眼里,又怎么没有记在心里?
不过后果记下了记下了,但和这样恐怖的损伤一同印入各门各宗修士心底的,也还有当年佛门兴盛时候的赫赫威势。
他们不愿意抛弃捷径,又畏惧那样恐怖的结果,觊觎和忌惮两厢拉锯之后,最终形成了如今各皇朝与各门各派之间统属归辖的因果关系。
可即便门派与皇朝之间的关系有了上下高低之分,但那也只是各门各派,而非修士本身。
至于修士本身……
直到现在,每一位引领弟子修行的师长们在教导弟子修行的最初,都会着重提点警告过他们,轻易不可与皇朝结就因果,除非他们能确定自己的作为必定能够结成善果。
就像他与净音最初开始修行那会儿清笃大和尚和他们说过的那样。
这些,谢景瑜不知道,五色鹿却绝对不可能不记得的。
但它偏就一头扎了进来。
五色鹿见净涪望向它,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很高兴,它上前得两步,仰头一晃鹿角,笑着叫了一声:“呦?”
净涪抬手敲了敲五色鹿的脑袋。
那力道并不轻,饶是五色鹿这样血统不凡的灵鹿都痛得泛泪,但它只眨了眨眼睛,就还冲着净涪笑。
谢景瑜在一旁看着,不知缘何,脚步一顿,站定在原地,不敢上前。
净涪平平看得五色鹿一眼,见五色鹿低下头去,才抬头望向那边的谢景瑜。
谢景瑜见净涪望来,饶是心头惴惴,也还是咧开了嘴,自然地与净涪笑道:“弟子恭迎老师出关。”
五色鹿听得,低着的头也高抬起来,那般神气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半点它刚刚还缩在尾巴认错的样子。
谢景瑜见它这般作势,便知道这次净涪收获应是不俗。或许,是大有所得。
他又抬起头来,细细地打量了净涪两眼,心中又是一点头。
谢景瑜这点头可不是为了净涪,而是为了他自己。
他自觉他自己这会真是眼力非凡,竟然可以以全无修为的凡俗之身正确推断修士的修为进展,可不该点头么?
净涪一眼看见谢景瑜心头的欢畅轻松,他没说话,只与谢景瑜一点头,便当先往前迈出。
五色鹿见净涪动作,立时跟上。
谢景瑜也并不慢,他很快就跟上了净涪。
纵然在这谢府、这三房里头谢景瑜才是真正的主人,但他也只是紧紧跟随在净涪身后。
净涪领着一人一鹿去了他谢景瑜给他安排的厢房。
入得厢房中,净涪当先在上首的蒲团坐下,然后就是抬手往下首指了指。
五色鹿和谢景瑜也老实地在净涪下首的左右两侧分坐了。
见得五色鹿和谢景瑜坐定,净涪一边将身上挂着的褡裢取下放到一侧,一边从褡裢里头摸出了一套木鱼来。
见得这一套木鱼,五色鹿一整脸色,竟更认真了几分。
谢景瑜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收敛心神,竖起了耳朵。
此时的一人一鹿明明就坐在净涪身前,也都在凝神感知着净涪的一切动作。但不论是敏感的谢景瑜还是跟随在净涪身边最久的五色鹿,他们谁都没有发现,在净涪摸出那套木鱼的那一刻,他的双眼眼底升起了一片细薄的金色佛光。
净涪本尊退入识海世界,与同样安静坐在暗黑皇座上的魔身一道,垂眸凝神,再次回味他们在这一次静中的体悟。
此时掌控着肉身的净涪佛身也没再看这一人一鹿,他只拎起木鱼槌子,手腕自如一翻,他手中的木鱼槌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度,不轻不重地敲落在木鱼鱼身上。
“笃,笃,笃,笃……”
一声声清脆的木鱼声响起,听在耳朵里,却仿佛直接敲在心头。
五色鹿自最初的兴奋渐至平静,到得后来,它甚至垂下了眼睑,呼吸逐渐拖长,状若沉睡。
但五色鹿对面的谢景瑜却又不同。
初初听得第一声木鱼的时候,谢景瑜是既惊又喜,但到了一小会儿之后,他满腔的惊喜激动便换做了疑难困惑,再过得一小会儿,他脸上表情又似乎有了些舒缓,带出了点笑意。可再听得一阵,谢景瑜的脸色又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