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远也是心疼,但他真不能不叫他起来,只得硬着心肠道:“少爷,起来吧,四老爷过来了。”
谢远接连说了两遍,谢景瑜才听明白谢远话里的意思,他强撑着支起半个身体,问道:“远叔,给我递衣裳过来。”
谢远应得一声,直接就将他手边捧着的衣裳递了过去。
谢景瑜边穿衣裳边问道:“四叔过来了?”
谢远应道:“是的,四老爷前一刻钟突然过来的,现下就等在书房里呢。”
书房,在谢景瑜这里真就是个摆设。
谢景瑜穿好衣裳,挂上锦囊,又喝了谢远奉上来的一盏蜜水润喉,最后拿过热水浸泡的帕子摸过脸,便跟在谢远身后往他都没有去过的书房去了。
谢景瑜踏入书房的时候,谢家如今的顶门柱谢四郎谢嘉本正背着手站在一副字画前,似是在赏玩。
但谢景瑜觉得,这人根本就是在心底谋算着些什么。
谢景瑜心下一撇,面上却露出客套礼貌的笑容来,他上前一揖,叫道:“侄儿见过四叔。”
谢嘉本闻声回头看得他一眼,反客为主,“来啦,坐。”
谢景瑜扯着脸笑了一下,全不和他争辩,当即大踏步走到主位直接坐下,又平平对着外面叫得一声:“来人,上茶。”
谢远应声捧着茶水自外间走入,余光一瞥便看清楚了书房中的情形,但他只作不知,先将茶送到了谢景瑜身前,才转到谢嘉本那边放下一盏茶。
送完茶之后,谢远也没留在这里,很干脆利索地带着茶托退了下去,只留下谢景瑜和谢嘉本两人留在这书房里。
谢嘉本单手托着茶盏,另一只手拿起了茶盖,让茶盏中的茶雾飘荡在他的鼻端。
谢景瑜没多在意他,既然谢嘉本不说话,他就直接靠坐在椅背上,让高大的椅背支撑他的身体重量。
茶雾飘香,但细嗅,却还能嗅出一丝陈腐的气味。
这是陈茶。
谢嘉本确定谢景瑜或者说谢远不会让谢家三房在他面前服输,所以他肯定这陈茶该就真的是他们三房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茶了。
谢嘉本在心下叹得一口气,也不在意茶水的味道,饮了一口茶水,然后问道:“我听闻你昨日一夜未归,就是醉倒在三石街上?”
谢景瑜撩起眼皮看得他一眼,怪笑一声:“四叔说笑?你侄子我不过就是一时兴起,与一众友人相约上百花园喝酒,喝到尽兴归来,见三石街上夜色殊异,便在那边赏玩半宿。怎么?不可以么?”
谢景瑜的事情不能深究,他如今能自圆其说就不错,谢嘉本平常不会真的拽着他不放,但现在不同……
“你有此雅兴,实在难得,但若再有此事,需得记得往府上递口信,免得府上人担心。”
这厚脸皮的……
谢景瑜直接垂落眼睛,就要放任自己再度沉入梦乡。
但谢嘉本不愿意,他瞥得谢景瑜一眼,问道:“你昨日在三石街上停留了一日,可有注意到街上还有旁人?”
“哦?”谢景瑜又睁开眼睛看得谢嘉本一眼,笑了一下,问道,“四叔不妨直说了吧,你想问的是谁呢?”
谢嘉本微微眯了眯眼睛,竟就真的与谢景瑜直说了。
“我想问的,就是今日清晨与你坐在一处的那位青年僧人。”
“今日清晨?”谢景瑜缓慢重复一遍,便知该是清晨被人撞见了,其实也平常,那条街上也有些食铺,也有的是人需要早早晨起忙碌生计。
既然都有人看到了,他也不否认:“哦,那位师父啊,那位师父也是无事,兴致来了到那里坐一夜,夜晚过了,他做完早课也就离开了,怎么?四叔想见他?哦,这倒难了,这位师父离开的时候可没告诉我他要去往哪里呢!”
“四叔如果想请他,自去碰碰缘法就是,来这里找我也没用。你该知道,这里可没有那位师父。”
谢嘉本知道谢景瑜这话半真半假,但他也没生气,只闲闲问道:“你可知,那位僧人是什么人?”
谢景瑜眯了眯眼睛,“哦?”
“妙音寺藏经阁净涪比丘,佛门有史以来最年轻比丘,二十即受具足戒。受戒后游走各地,为的便是寻找世尊阿弥陀亲授予他的一部真经。”
谢景瑜眼睑一垂又快速抬起,似是再平常不过的眨眼。
谢嘉本看得清楚,但也没和谢景瑜深究,还自将他昨日一夜搜集到的消息挑了重要的与谢景瑜说起。
譬如那部真经散落在各地的部分只在这位净涪比丘面前显露真形,譬如那些神物自晦的经文部分最初的形态其实不过就是一片最普通的空白贝叶,再譬如那位净涪比丘在取走真经的时候,会实现真经原主一个愿望以偿还真经因果。
谢景瑜垂着眼睑听着,似乎是在看向他腰间挂着的那个锦囊,又仿佛是支撑不住深重的睡意而偶尔闭目睡去。
谢嘉本不管他,说完了这些事情之后,他便随手将茶盏往案桌上一搁,站起身离开。
在他离开之前,谢嘉本看得昏昏欲睡的谢景瑜一眼,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他腰间的那个锦囊,“你自己且想一想吧。”
想什么呢?
谢景瑜觉得他自己什么都没有想。
他从椅上站起,伸了一个懒腰,便晃晃荡荡地出了书房。
谢远从书房之外的一段距离迎了过来,见得谢景瑜,低声问道:“少爷,这是……”
“没事的,远叔。”谢景瑜却是扬手抬手打了个呵欠,“我先回去睡觉了,你去忙吧,不必担心。”
说是不必担心,但谢远如何又真的能够不担心?
他心下叹了一口气,却没说什么,亲自将谢景瑜送入内室,自己忙活其他去了。
谢嘉本出了三房,没回书房,反往祠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