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明明没有了防护,只要有人有心,在这个时候出手,也完全可以重创他。然而,净涪却仍旧放松。
他眨了眨眼后,竟真的就闭上了眼睛,任由那丝困怠感一圈一圈地泛起,将他整个人绵绵裹住,拉入深沉的睡眠中。
净涪熟睡过去了。
山林里有微风吹拂,有薄雾蒸腾舒卷,有蛇虫蚁兽奔走游窜,各种或细微或粗重的声音在净涪耳边身旁响起,可他就是睡得深沉。
九重云霄世界之上,左天行端坐云霄宝座,俯首看着山林中熟睡着的净涪。他已凝神看了好一阵子,若是往常的净涪,不论会不会给他回应,也都会醒过来的。可这会儿的净涪愣就将他的目光当作了头上日光。
落下,照见。
仅就这般而已,再无其他意味。
左天行看着那样的净涪,搭在云霄宝座扶手上的两只手蠢蠢欲动。
若他这会儿做些什么,不调动剑意,仅仅只是扬手给净涪招来一道微风,他会不会立时醒过来。
左天行也就那么想了一下而已,他的双手仍旧稳稳地停在云霄宝座两边扶手上,纹丝不动。
他坐得很稳,可是不可否认,左天行看着净涪的目光颇为复杂。
早在净涪入定之初,左天行就知道净涪这一回收获绝对丰厚。可当净涪真正醒来,随意地将他的所得给他掀开了一角,他还是心情复杂。
百般滋味从心头泛起,泉水一样涌上舌尖,却只给他留下了淡淡的苦。
这样的滋味,只能他自己消受。他没法细说,也没处去说。
左天行看了净涪好半响,终于挪开了目光,放任净涪自己独身一人毫无防护地在那片不大的山林中熟睡。
然而,左天行也并不就真的是全盘放纵。
他虽然也在天穹之上静修,但也有分出一分心神落在那一片山林左近,看护着不让什么人或者什么生物打扰到净涪的熟睡。
净涪这一睡,便睡了三天三夜。
在他睁开眼睛的前一刻,左天行便快速收回了那一分心神。可当净涪睁开眼来,坐直身体之后,却是很自然地抬头望向左天行,朝着他点了点头。
左天行也不说话,只看得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这番无声的交流之后,净涪收回了目光,他从地上站起身来,一边随意地拍去自己身上沾染着的泥土,一边往山林外走。
他就这样将左天行抛在了脑后,而左天行也不表态,自顾自地坐在云霄宝座上修炼。
这一回,他倒是真的全心全意地在修行,再不分神,也不理会他事。
起点甚至比他还差的净涪已经渐行渐远,他却还在缓步前行。再这样下去,他怕是会连净涪的背影都看不见。
这怎么可以?!
左天行的骄傲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所以他只能更努力、更专注地修炼。
左天行的反应净涪确实看不见,可他猜到了。不过猜到归猜到,净涪却没多放在心上。
魔身也没有。
他自识海中显化出身形,在与对面那边的佛身点头示意后,又低声说道:‘我回去了。’
比起早前的他来,魔身的表情、神态乃至动作都更显平和。可即便如此,魔身眼底面上的深沉诡谲却也没少几分,恰相反,它们是沉淀下来了。所以魔身周身的气息就更显厚沉。
佛身也自识海中显化出身形来,他向着魔身双手合十,微微低头,宽和地道:‘凡事小心,不可大意。’
净涪本尊默不作声,却也在行进途中分出心神来看了他一眼。
魔身轻笑一声,道:‘我知晓的,你等且放心。’
说完,他点了点头,转身一步迈出,便投入了无边暗土世界之中。
无边暗土世界本源一阵欢庆也似的颤动呼唤过后,就又平静了下来。
净涪唇边噙着一丝笑意,抬脚走出山林,踏上山林与静檀寺间的小道。
随着他一步步走近静檀寺,他唇边笑容的弧度虽则没有变化,还保持在最令人舒服的地方,但那笑容里的笑意,却已经在一层一层地覆上薄雾,拉开距离。
待到净涪转过门洞,真正的踏入静檀寺里的时候,他唇角的笑容便成了疏远而礼貌的笑。
这时候的静檀寺,和净涪离开之前沉寂到不见多少人气的山寺不同了。
它有了人声,沾染了人气,连这静檀寺里的佛像,也受了香火。
这静檀寺里没有谁能察觉到净涪的归来,包括白凌。一直等到在静檀寺里洒扫的僧人不经意间望见净涪的时候,他愣怔了半响,回神后又手足无措了半天,才压着嗓子,涨红着脸庞问净涪:“请问……你,您是净涪比丘么?”
净涪站定,笑着点了点头。
那僧人紧抓着手里的扫帚,脸皮僵硬地抖了又抖,终于急促地喘了几口大气,张了张口,想要说话。
然而他的嘴巴张张合合了好几回,嗓子却像是堵住了一样,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只有几声不成意义的气音吐出。
那僧人一时急得脸都涨得紫红。
净涪站在原地,不急不缓地看着他。
受净涪感染,那僧人总算是平复了些许心情。
他下意识地要向净涪见礼,可当他想要让双手合十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手上还紧抓着扫帚。他深吸了两口气,缓慢而僵硬地将手中扫帚靠墙一侧放好,也顺道整理自己僵硬的思绪。
然而,这完全就是无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