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字在陈朝真人唇边泄出,那一瞬间,陈朝真人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羡慕。
道门统辖之地,凡夫俗子生存繁衍的城镇里,有一个热闹非凡的赌场,赌场边上,又有一位点着戒疤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灰色僧袍的青年沙弥,迎风站在那一面飘荡的旗帜下。
沙弥微微垂落眼睑,不去在意来来往往的赌徒乃至行人落在他身上的或无视或奇怪的视线。他脖子上带着一串长长的佛珠,手里还拿着一串稍短一点的佛珠慢慢捻动。
他似乎是一位有修为有度牒的修行僧侣,但他来这里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赌场上那些守场的痞子打手们就曾经壮着胆子对他动手,也没见这沙弥有什么动作,他甚至连反抗都没有,只是一味挨打。
久而久之,这镇上的所有人都没再往那边猜测了。
如果这沙弥真的是一位修行僧侣,哪怕他再如何,也不会任由那些痞子打手欺负吧?
镇上的人壮着胆子观望了一阵,很快就得出了结论,这一个沙弥绝对不会是修行僧侣,甚至怕是连度牒都没有,弄出这么一副行头就是为了玩的。
你看,他不时会到赌场那边去,哪怕他不入赌场,不犯那个什么什么戒,但他每次来赌场都是为了叫桃枝的小丫头片子,他们两个可还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呢!不是听说什么……拿了度牒的僧侣都不近女色的吗?他们俩不亲不故的就住一块了,这能是什么关系?
有这样的出家僧侣的吗?
没有吧?!那肯定就不是了!
这个不似出家僧侣的青年沙弥,正是出了妙音寺进入红尘磨砺的净音。
净音站在寒风中,手里慢慢捻动佛珠,口中还在默诵经文。
三遍《佛说阿弥陀经》念完,又开始念诵第四遍的时候,赌场门口那一块垂落的布帘再一次被人掀起,从里面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梳着最为简单的发式,只拿了一条红绳绑起。她穿着的那身布衣同样打满了补丁,一层又一层的,几乎都看不出这身衣裳原本的样子来。
刚从赌场那边暖和的环境里出来,走到这寒风呼啸的屋外,小姑娘有点不太适应,哆嗦了几下,黑亮的眼睛转了转,便看到了那边的净音。她脸上绽开笑容,蹦跳着跑到净音身边,也不顾忌什么,拉了净音的手就往他们的小院里冲。
“快!快!快!我们快回去!冷死了!”
净音微微叹了一声,任由小姑娘拉着,直往前方奔去。
为了躲避寒风,他们甚至还专门还有墙壁的地方跑,哪怕为此多绕几步路,也并不在意。
急冲冲地回到自家院子,回身狠狠关上院门,又直往屋里蹿。才刚进屋,小姑娘便要去生火烧炕,净音也在一旁帮忙。
如果说一开始的时候净音还很有些手忙脚乱,那么现在熟练之后,净音也做得颇为顺手。
等到屋中暖和起来,小姑娘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感叹地道:“呼,终于活过来了……”
净音看着这个叫桃枝的小姑娘,微叹了一口气,劝她道:“冷就别再在这里了站着了,到炕上去吧。”
桃枝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点头直往炕上去,边走边道:“也行,等我到了炕上,再来和你唠嗑唠嗑。”
净音看着桃枝上炕,他却从角落处拖出一个自己编织的蒲团放到屋中,盘膝端坐。
这做派,这动作……
街头巷尾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婆怕是都说错了,净音他绝对不是光有一副行头的假和尚,他怕是……
一直拿眼角余光注视着净音动作的桃枝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唇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声音里更满是欢喜和雀跃。
“净音,我跟你说,今天我手风可顺了……赢了足足四十三两银子呢,这下子,我们可有银子买好吃的了……”
净音看了炕上一眼,只见桃枝裹着一层薄薄的被褥,几乎团成了一个球。从那个球中,视力依旧极其出色的他只看到了一双满带生机的眼睛。
净音看着那双眼睛,沉默了一瞬,才道:“我不吃肉……”
“我知道我知道……”桃枝却不介意,“我也没想让你吃肉啊。只是我自己吃而已……”
“红烧肉、蜜汁烤鸭、酱鸡腿、酱牛肉……”
桃枝裹在薄被里将自己记得的那家酒楼里的那份菜单上的肉食都点了一遍,最后更是吸溜了一声口水,连连吞咽几下,才又继续。
净音听得一阵,不自觉又老调重弹苦口婆心地劝桃枝:“别都花完,给自己留一点钱,日后也好生活……赌场那地儿,能少去就别去,那不是一个姑娘家该去的地方……你该为自己攒下一点积蓄才好……”
净音说得一阵,桃枝看了他一眼,裹着薄被转过身去,再不看净音,口中那点菜的声音竟又更大了一分。
净音无奈,停了下来。
背对着净音的桃枝那双唯一露出来的眼睛眨了眨,压下了那闪烁的泪光,声音却很神奇地不显出丝毫破绽。
等她将菜单又数了一遍,她才算是原谅了净音,转过头来再度拿那双黑亮的眼睛看着净音。
“净音,你说过你是妙音寺的沙弥……”
净音从来摸不清女儿家的心思,这会儿他压根就没有多想,径直点了点头,应道:“是。”
桃枝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不过眨了眨眼睛,心思就转过了几圈,她带了几分好奇地问净音:“那你认识一个叫净涪的沙弥吗?”
净涪……
净音没想到会在桃枝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这冷不丁的一下,他心底那些复杂的情绪翻滚,好半响之后才平复下来。
他垂下眼睑,不去看还在等待着他回答的桃枝,只问道:“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你不是很不喜欢我提起妙音寺的吗?
最后的那句话净音没有出口,桃枝也似乎没有注意。
她将被褥往下拽了拽,露出了自己的鼻子和嘴巴,极其理所当然地道:“赌场里都开赌局了,我还想着再赚一笔呢!或许赚完这一笔,我就不再去赌场了也说不定。”
这话中隐隐带着的威胁净音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他这会儿也根本不在意这个,只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赌局?”
“是了,十年过去,再过不久就又是一次竹海灵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