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幼鹿依恋地摇晃着脑袋,蹭了蹭净涪只带着一丝暖气的清凉掌心,又乖乖地站在了他的脚边。
净音不知净涪已经和他的那只五色幼鹿玩闹过了一阵,目光还在那本《万药谱》上流连不去。
“师弟,这药谱和炼丹炉乃是这普济寺主人清慈禅师衣钵传承之物。清慈禅师虽是寺中师伯,但我等却不是药王殿弟子,修的又都不是药师道,这份衣钵你我都接不得。”
这话头初初说起的时候,净音说得确实有几分艰难。
这《万药谱》记载景浩界一应灵植凡株,更兼具药性讲解和炼药教授,可谓是价值非凡。更何况净音虽然不修药师道,但他修微,需要在人心微妙间证见我心光明。而和修士比起来,凡人的心性更为多变,心思更为繁复。
净音如今心境还未平复,仍有破绽,他已经有了在红尘中游走的打算了。可他既然要在红尘中行走,自然也需要有在凡俗中生存的手段。本来净音还在为难的,可如今见了这本《万药谱》,净音就生出心思来了。
不显神通,不露手段,净音他或许也能凭借医术在凡人间立足。更何况,凡人性命短暂,身体孱弱,如果他能修习医术,不仅更能贴近凡人的生活,还能积累功德,岂不是一举两得?
但随着他自己这么一句一句地和净涪师弟说起,净音心头的那点念头也慢慢地散了开去。
可不是,这可是寺中清慈师伯的衣钵传承之物,他修的本来就不是药师道,何必占去了这一份机缘?他若要修习凡人医术,待这两件东西送还药王殿,他再去信和药王殿中的师叔伯们求上一份摘录,又有何难?
想明白之后,净音再看向那《万药谱》和炼丹炉的时候,眼神就清明了许多。
净涪看着他,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净音也笑了,笑完后,他才又与净涪商量道:“既然你我都承接不了这份衣钵,那这《万药谱》和炼丹炉是必得送回寺里的。”他沉吟了一阵,看向净涪身侧虚空,似乎是看着始终跟在净涪身侧的那只五色幼鹿。
可他不知,五色幼鹿在净涪的另一侧呢。他目光所注视的地方,其实什么都没有。
五色幼鹿抬起脑袋看了看净音,好奇地望着他。净涪垂在身侧的手一动,五色幼鹿会意,转到了净涪的另一侧去,正正迎上净音的视线。
到了这时,净音还在看着那一片虚空,又道:“师弟你有那鹿儿相伴,脚程要快得多,不如就由师弟你走一趟,也不会耽误多长时间?”
五色幼鹿听他提起自己,又去蹭净涪的手。
净涪看了五色幼鹿一眼,又抬起头去看了看净音,却只是摇了摇头,并不同意。
净音愣了一下,皱了皱眉头。
净涪却又是一笑,向着净音合十低头一礼,再转过身去,向着那尊巨大的药师王佛深深一拜。
五色幼鹿见状,也学着净涪的模样向着净音见礼一样地点头,然后又跟着净涪一起转过身去,前肢合拢,向着香案后头的药师王佛深深地低下头去。
西天极乐净土里,那尊身披琉璃光的罗汉往下界看了一眼,笑了一下。
普济寺里突然升起一抹琉璃光,光色清澈透亮,带着无尽的美好赞叹。这一片琉璃光在药师王佛前凝结成两大一小三块药师王佛琉璃佩。待到琉璃光散去,这两大一小药师王佛琉璃佩分别落向了净音净涪和五色幼鹿。
净涪拿了自己的那枚药师王佛琉璃佩,看了看玉佩上那眼神慈悲灵动真实的药师王佛,又向着那尊药师王佛拜了一拜。
他才直起身来,又侧过身去,替五色幼鹿将它的那一枚小药师王佛琉璃佩带上。
五色幼鹿任由净涪动作,待到净涪退开一步,已经将净涪之前动作看在眼里的五色幼鹿又是有模有样地向着那尊药师王佛连连颌首道谢。
净涪正看着五色幼鹿的动作发笑,又看见净音还在握着他的那枚药师王佛琉璃佩发愣,当下也不打扰他,干脆利落地带了五色幼鹿出了药王殿,也不往山寺外头走,而是在殿前台阶站了一会,他摸索着身上那一枚新得的药师王佛琉璃佩,心中念头转了又转,忽然一道灵光乍闪,电闪雷鸣一样轰散了眼前所有的遮眼云雾。
净涪回头看了一眼殿里还在迟疑的净音,抬脚想往回走。可他才刚往前迈出一步,他身上那枚药师王佛琉璃佩便滑过一道琉璃光,拦下了净涪的动作。
视线从净音身上滑向他身后的那尊药师王佛,净涪心有所悟。所以,这就是随缘的意思吗?
净涪再看了净音一眼,转过身去走下台阶,在路的尽头处转了一个弯,往着这普济寺里头的藏经阁那边走。
待到净音回神,这药王殿里头除了他自己,就再无别的人了。
净音急急将药师王佛琉璃佩戴上,又连忙出得殿去,站在殿前台阶上极目往下张望,却没能在山道那边看见净涪的身影。
“是走了吗?”
净音呢喃着,低头慢慢走回殿里去。
普济寺是有主人的,净音敬重普济寺主人,是以不曾放开感知去查看净涪的所在,只以为净涪已经和他的那只五色幼鹿一起出了这普济寺地界。
将那《万药谱》和炼丹炉扔给了净音,净涪自己却是一身轻松地到了藏经阁前。
抬头看着院子里头的三层阁楼,净涪拍了拍他身边的五色幼鹿脑袋,又看了它一阵,五色幼鹿呦呦低鸣着点了点头。
见五色幼鹿应了,净涪才点点头,迈步往院门走去。
到得近了,净涪向着院门左侧一个药师王佛像合十稽首轻轻一礼,才伸手去拉门。
净涪的手触及门扉的那一瞬间,一道琉璃光从他身上带着的那枚药师王佛琉璃佩上流出,如川河归海一样没入门扉中去。
净涪并不以为意,只是手掌用力。原本就只是随意阖上的院门就这样被净涪推开了,露出一条畅通无阻的门路来。
净涪入得门去,又随手将门扉阖上了。
五色幼鹿站在原地,看着净涪的身影渐渐被阖上的门扉挡去,直到净涪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它眼前,它才丧气地垂下脑袋,趴伏在地上。
但凡藏经阁皆是山寺重地,虽然佛门又有众生平等的说法,可是此等重地又如何真能让五色幼鹿进去?
净涪先前临走前的交代确实是让它随意的意思,但五色幼鹿就是更宁愿在这里等着。
却说净涪,他一路顺畅地进了藏经阁,看见了阁里书架上整整齐齐排列摆放的经书。他深呼吸一口气,眯起眼睛笑着打量了一阵,才走到一个书架前,抽出一本经书来,就站在那里翻看。
若单论经书书名、经书内容,其实并不稀奇,也都是净涪曾在妙音寺藏经阁里头翻看过的经文。但因为抄写经文的人不同,心境遭遇不同,修持法门不同,这同样内容的两部经文,便又自有了不同的味道。甚至即便是同一个人,抄写同样的一部经文,字里行间也会透出不同的感觉。
是以在净涪看来,读经其实就是读人。经文的经义,笔画的腾移转挪,其实也都是在向读经的人描述着曾经书写经文的那个人。
净涪渐渐沉了进去,眼底莫名映出一道人影来。他跪坐在案前,眉宇舒展,手上提了一枝毛笔,笔上沾了混着纯粹的墨。手腕挪动间,一个个字符在摊开的纸页上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