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已经踩上了楼梯,闻言转过身来,“初五晚上。”
苏礼铮点点头应了声好,然后看着她上楼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的视线落在楼梯的木制扶手上,心里有些忐忑,有些惆怅,又有些难以叙述的难过。
原来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已经到了要去相亲的时候了,他还记得她当年穿着小公主裙跑来叫哥哥的模样,一转眼,白云苍狗,已过经年。
他想不起有哪一年的日子里没有朱砂的身影,忽然间就有些害怕,觉得以后再也看不见她,仿佛她离开后,就会看不见自己的过去与未来。
年就这样到了,年三十这天早上朱砂和苏礼铮出门去上班时,朱南已经在准备鞭炮了,小小的,打算晚上意思意思就是了,总是聊胜于无。
仿佛因为过年,医院里的人竟然少了些,除了实在不得不来的,大多人都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踏足医院这种地方。
于是朱砂终于有了空闲,光明正大的提前下班,晃着手里的小提包进了急诊科办公室的门口。
“哟,朱医生这么早就下班啦?”李权看见她,一面收拾着桌面一面说了句。
朱砂点点头,喜气洋洋的说了句:“李医生过年好,啊,你不早点回去么?”
连苏礼铮这种单身工作狂都提前收工回家过年了,李权这种拖家带口的,合该更积极才对,怎么看起来这么不紧不慢的?
李权闻言就叹了口气,“你当我不想,谁让我今天值夜班呢。”
朱砂听了就一脸同情的看着他,正要安慰几句,就听见正在隔壁休息室洗手的苏礼铮喊她:“小师妹,容容!来帮我接一下电话,师娘的。”
朱砂忙跑了过去,伸手就要去他上衣口袋里拿手机,哪知才碰到他的衣服,就感觉到他连忙别了别身子。
她顿时一愣,“怎么了?”
“左边裤兜。”苏礼铮用力的搓着手里的泡沫,他刚刚给一个有肝炎的病人放完胸水。
朱砂哦哦了两声,将左手的手机放到右手,伸手就要去摸他的口袋。
因为苏礼铮站的位置,使得他呈现出略微背对着她的姿势,她要从他左边的裤兜里拿东西,就得站在他的后面,远远看过去,有些像她从背后抱住了他。
柳瑜从病房路过,路过休息室,眼神随意一瞥就瞥见了这样一幕,不由得愣了愣,脚步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
还不等她惊讶完,就见朱砂离开了苏礼铮的背后,然后微微踮了踮脚,将黑色的手机贴到他的耳边。
苏礼铮的上身略微倾斜着,仿佛为了迁就身旁那人的身高而特地弯低了一点,她忽然想起了苏礼铮查房时弯下腰去和病人握手的样子。
霍女士的电话是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回去,苏礼铮应了两句就挂了,朱砂也不把手机还给他,握在手里笑着说了句:“你居然还给我妈设了特殊铃声?”
“你的也是这个。”苏礼铮看了她一眼,淡定的告诉她。
朱砂愣了愣,“为什么?”
“你和师父师娘的铃声都是这个,怕你们有急事。”苏礼铮一面冲水,一面轻声的应道。
即便知道自己可能帮不上忙,他也还是想第一时间出现在他们的世界里,希望他们能在需要的时候立刻就找得到自己。
朱砂闻言眨了眨眼,笑着看他一眼,然后道:“好了罢,走啦,家里等开饭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背过他后才敢去想心里忽然出现的酸胀,她不知道,原来自己在他那里,有着和父母一样的待遇。
出了门碰见柳瑜,朱砂挥了挥手,冲她笑道:“柳医生,给你拜个年,过年好呀。”
“……多谢。”柳瑜神色顿了顿,然后忙应了句,“也祝你和苏医生新年好。”
朱砂笑嘻嘻的点点头,然后往外走,她的身后事大步跟上去与她并肩而行的苏礼铮。
柳瑜悄悄停下来,看着他们一同离开的背影,冬日的阳光落在他们的身上,像是晕着光圈越走越远。
她看着他们,突然觉得,一同走远的,还有自己那模模糊糊的不确定也不敢露出痕迹来的心事。
大年三十的城市,随着务工流和学生流的离开,已经显得很空了,丝毫没有之前担心的那种节前车流堵塞。
一路顺利的回到盛和堂,还没到门口就远远的看见朱南和朱明堂正在挂新的灯笼。
到了门口对面,朱砂连忙让苏礼铮停车,苏礼铮不愿意,“就只要一会儿了,不能等等?”
“我直接跑过去就到了。”为了方便到时候开车出来,苏礼铮每次都要经过盛和堂门口往前开一段,掉头再开回到盛和堂门口,朱砂觉得太麻烦了。
苏礼铮见她坚持,只好叹了口气停了下来,还要摇下车窗喊她:“你慢点,看路!”
这一声的声音可不小,原本仰着头看半空中灯笼挂没挂端正的朱南立时就看了过来,看见朱砂连蹦带跳的到了面前,忍不住数落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就不能像阿铮那样稳重点?”
因为过节,朱砂心里头高兴,懒得去反驳父亲说了不知道几百次的话,笑着敷衍道:“是是是。”
朱南拿她没办法,她已经大了,性子再难转过来,于是即便是担忧,也只能劝一劝说一说,至于改不改得了,已经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年夜饭开饭都早,一大桌人热热闹闹的,在客厅里挪开了家具,将大圆桌摆出来,背后是电视机里的广告声,苏礼铮摆好碗筷,看了眼墙上的钟,快到七点了。
一整桌菜全是家里几位女眷花了一天整治出来的,鲢鱼头和豆腐烹的鸿运当头,栗子和鸡腿肉做的大吉大利,虾仁海参叉烧加面条的寿长百年,鸡蛋和虾仁炒的金玉满堂,还有各式原料齐聚的全家福……每一道菜都有个好听吉祥的名字。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出节日的欢喜,以及对未来的期许。
主位上空了一个座,摆了付碗筷,朱南先夹了一箸菜放到碗里,说了句:“爸爸,吃饭了。”
等他说完了,大家这才陆续起筷,一时是朱明堂给大姐夫和苏礼铮倒酒,一时又是大堂嫂阻止朱克己这些半大孩子跟着喝酒。
朱砂叼了根虾笑道:“嫂子你让他们喝嘛,酒量可以提前练起来,免得像你们小师叔……”
她顿了顿,向旁边的苏礼铮努了努下巴,“喏,三杯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