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述下车后, 在马车旁站定了一会儿,仰头看向天际,忽然对身旁红螺道, “想必今日会出太阳,是个好天气。”
红螺应道,“这倒是难得,下了一冬的雪, 终于能看见日头了,天气就快要回暖了吧。”
主仆二人说话间,又驶来了不少车驾, 下了车皆是这家那家的命妇,见了李述点头行礼, 然后由领路黄门带着,往皇后宫里走。
安乐公主的马车就在其中, 杨方骑马陪同。
他们的车马停的离李述不远,李述看的真切——安乐下车时,杨方却没有伸手去扶, 只是负着手,待安乐下车后才说了几句话,面色看着也是不咸不淡,然后就朝太和殿方向,去赴前朝的宫宴。
路过李述时,杨方对她微点头示意。
李述则回以淡笑,目送着杨方离开,她转过头去,看到安乐的目光则一直追随着杨方的背影。
李述看过去时,安乐连忙收回目光,好像不想让人看到她这样低声下气的模样,但她脸上那股寥落是怎么都盖不住的。
李述看在眼里,默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忽然就朝安乐走了过去。
安乐见李述过来,勉强对她笑了笑,二人一道朝皇后宫中方向走去。
“看你样子,病是终于好了吧?”安乐问。
李述的脸色又红润许多,身体也圆润了些,虽跟珠圆玉润的美人还是比不了,但比之前瘦得硌人的模样都好了很多。
李述笑了笑,“是,病了一冬天了,也该好了。”
这阵子沈孝在她府上,明明是个没名没份的情夫面首,偏被他作出了一股子登堂入室的正室模样,见天儿地按着她就给她喝什么乱七八糟的补药。夜里有时候还抱怨几句,嫌她抱起来太瘦,硌人。
李述心想要不是怕他出了府就极有可能被太子的人盯上,再送了命,她真恨不得把他撵出去。
于是没奈何,只能磨牙又在他肩膀上留下数道牙印子。
沈孝就一本正经,说要弹劾堂堂公主,竟然滥用私刑。
李述跌在他身上直笑。
想到沈孝,念头就控制不住了一般,一扯就能扯很远。
李述忽然停了脚,微转过头去,目光越过宫墙,朝自己府上的方向看过去。
宫里人多眼杂,她没有任何办法把沈孝带到父皇面前。
但所有的成败,甚至是生死,都将在今日有一个了结。
李述收回目光,跟着安乐一路到了皇后宫里。
她们来的不算早,宫殿里已坐了满堂的世家命妇,珠钗闪耀,正围着皇后说些什么家常话。
见二人来了,皇后靠在罗汉榻上忙对安乐招手,安乐就凑了过去,黏在皇后身边,亲亲热热的靠了过去。
皇后关切地问,“早晨冷,你是不是差点又要赖床?”
安乐哼哼了一声,娇憨模样引得众人都笑。然后皇后这才对仍站在下首的李述淡淡点了点头,“平阳也来了,快坐吧。”
李述就在下首捡了张圆凳坐下。
太子监国,她的地位可以说是一落千丈,今日这宫宴上,给她安排的位置都靠末尾,跟后宫里其他庶出的不受宠的公主差不多。
有好事的,目光还偷偷跟着李述,看她会不会因此脸色透出些不满来,也好当作谈资。奈何李述一张脸基本看不出什么表情来,淡的波澜不惊。于是不少探寻的目光只能悻悻的收了回去。
离得近了,皇后这才看清,安乐怎么比之前瘦了一圈,从前圆润讨喜的脸颊都陷了下去,皇后心疼的忙摸了摸她的脸,“这几天是不是得了风寒?”
安乐抱着皇后的胳膊,摇了摇头,虽神色明显带着委屈,却并不说什么话。
皇后又追问了几句,奈何安乐就是不说话,皇后也知道当着众人的面,就算安乐真有什么事也不好说,因此也不再追问。
坐在下首的李述抬眼瞧了安乐一眼,联想起下车时杨方的神态动作,心想安乐那大概是心病。
从前一直追逐着她,爱慕着她的人,忽然待她冷淡了起来。人只有这时候才能发现自己的心意所在,但可惜的是,幡然悔悟的时候往往都为时已晚。
更何况安乐根本就没有幡然悔悟的机会。
她根本就想不通自己和杨方越走越远的原因在哪里,想要弥补,却都无路可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杨方越走越远,却浑然不知背后的推手正是她自己。
无知是福,因不知自己的过错;无知也是祸,因自己亲手酿成了这一切。
众人来的时间都早,宫宴却要等到正午时才开始,整整一上午其实就是闲闲说些话。宫殿里人又多,命妇身上香气都熏的浓郁,为了保暖,门窗也都紧闭着,空气不流通。
李述只坐了一会儿就觉得闷,她本就不喜欢什么香气,更忍受不了,偷偷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有点头晕。正想着找什么理由出去透透气,却见上首皇后脸色也不大好,细长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一副疲累模样。
旁人还没察觉,太子妃聪慧,会察言观色,见皇后如此,忙上前来就搀着,说是后宫里有点事要处理,以此为托词,扶着皇后就下去了。
安乐浑然不觉,还真当皇后有正事要处理,就没跟着去。唯有李述盯着皇后离开的背影,看了片刻,她若有所思,忽然转过身来,笑盈盈地就朝安乐走过去。
她上前去搀住了安乐的胳膊,“宫殿里怪闷的,出去透透气吧。”
安乐正被一群爱拍马屁的世家命妇围着,她因杨方本就有些郁郁寡欢,这会儿并不想跟这些人交谈,心里正烦,李述一来拉她,她顺水推舟就跟着走了。
二人来到了殿外,这会儿大概是巳时,冬日的太阳半悬在半空,散发不出一点热意,天上也是沉沉的云,仿佛要将太阳吞噬。
出了殿门,空气陡然就清冽起来,李述呼吸几回,吐出在殿里满肺的浊气,扭头一看,身旁安乐微垂着头,眉眼间都是郁色。
她的心事实在是太明显,喜怒哀乐太过由心,单纯的不像是生长在深宫的人。
若有别的路,李述并不想利用安乐。但她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