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对她有相见恨晚之意,但在金不离死前,他们左右不过见面才五次,每次都是在清和寺中,而每次在要离开时,他们便会分道扬镳。所以除了她名唤金不离之外。他对她几乎一无所知。甚至连她是玉珠坊的花魁都不知道,根本无瑕谈起男女私情。
特意带了笔墨才来的苏蔷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白纸黑字的记了下来,但从表面来看,她几乎是一无所获,也没有发现什么疑点。
在确定他再无什么线索可以提供后,苏蔷收起了笔墨准备离开。
欧阳慕默默的看着她收拾东西,在她开口要告辞时突然问道:“小蔷,你愿意来帮我,是不是相信我是无辜的?”
苏蔷沉默片刻,如实答道:“我自是不信的,但那又如何?唯有证据才能洗刷你的冤屈。”
末了,她的眸底浮现一抹悲伤,又道:“你如今的状况,应该与我阿爹当年差不多吧。但那时我还小,既没有能力也没有机会替阿爹洗清冤屈,希望这一次会有不同的结果。”
一愣之后,欧阳慕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时间欲言又止,但终究在她离开之前再也没有说什么。
从刑部离开后,走到大门时,虽然刑部尚书在向之余的坚持下并没有出门相送,但却仍远远的目送着她们离开,而苏蔷既为小厮,既然不方便与小姐同坐一车。所以回去时她换下了阿信,自己与马夫坐在外面。
虽然她向向之瑜提出自己想去东六街的现场去看一眼,但她并没有同意,理由是欧阳慕的家已经被查封了,即便她去了也是一无所获,所以她们终究是照着原计划先回向家。
马车原本朝着丞相府的方向踽踽而行,但半路上,阿信突然掀起了帘子。对马夫道:“先去东市。”
苏蔷心中困惑,但还不待她开口去问,阿信便扭头对她道:“小姐说午时快到了,不如先去东街吃个午饭,然后再送你回去。”
东市曾经是云宣长大的地方,而东街有他最喜欢的小吃,她堂堂一个丞相府千金,却偏偏要去那样一个连稍有些家财权势的平民百姓素日里都不会去的地方用午膳,自然也是因为他。
苏蔷并没有反对,更何况向之瑜根本就没有问她的意思。
无论她想怎样,如今能做的只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但在马车转了方向后不久,大街上便突然有一个相貌普通且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儿迎面跑了过来。她的左手和右手各自拿着四根冰糖葫芦,也不怕被马车撞到,大大咧咧地便伸展了胳膊挡在了马车前面。
马夫被逼着停了车,刚要开口去骂,只听那个小女孩扬着小脸,声音清脆的问道:“坐在里面的可是向小姐吗?我有话要说。”
车内一阵窸窣的动静后,一脸惊讶的阿信从马车里跳了下来,走到那个小女孩身前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要与我家小姐说什么?“”
“有一个叫妙儿的姐姐让我告诉你家小姐,她知道关于向桓的一个秘密,如果你家小姐想知道的话。就现在立刻赶去城东的碎雪楼,然后在那里等她。妙儿姐姐还说,如果她不去的话,那姐姐就会把这个秘密四处宣扬出去,到时候那个什么向什么的和你们向家就都会身败名裂,让你千万不要后悔呢。”
小女孩的声音清脆,虽然稍有磕巴,但那一番话却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莫说阿信,连站在马车旁边的苏蔷都听在耳中了。
她不知道那个名叫妙儿的是谁,但小女孩所说的那个秘密却让她心生好奇。
能让向桓和向家身败名裂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呢,难道是和欧阳慕毒杀金不离的案子有关吗?
身为向之瑜的贴身丫鬟,阿信自然猜到这个小姑娘所说的妙儿便是在她入府之前被自家小姐赶出丞相府的那个丫鬟,也就是自己的前任,一怔之后,她想要拉住那个小女孩问个清楚,但却不想那个小姑娘倒是伶俐,看到她的手伸过来,便毫不犹豫地转头就跑,转眼间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让人很难再找到她的踪迹。
阿信的手落了空,正犹豫着是否要追过去,蓦地听到坐在马车里的向之瑜扬声道:“回来吧。”
那个小女孩的声音那么大。虽然她坐在里面,但想来也是都听到了。
阿信又回到了马车中,不一会儿便又探出了头,恭敬地对还站在马车旁边的苏蔷道:“我家小姐请姑娘先自行去东街的那家豆花店等她,等我们办完事情后就去那里找您,若是一个时辰后我们还不曾过去,就麻烦姑娘自己雇辆马车回家。”
她所说的家自然是宫城,看来虽然这件事与向桓有关,但向之瑜却并不打算让她也一同过去。
虽然有些遗憾。但苏蔷还是能够理解她的决定,毕竟若是妙儿真的知道如她自己所说的那个秘密,那必定事关重大,她一个外人也不便知晓。
目送马车离开后,苏蔷向东街走去,虽然此时她一人在外不受约束,但因着心事重重,所以心情并不轻松,以至等她到了东街豆花的铺子时,老板娘申大嫂不仅认出了她,而且还打趣她说是否是因为云宣不能陪她过来所以她才愁眉不展。
那时还不到午时,豆花店里的人并不是很多,所以在为她端过来一碗豆花后,有些清闲的申大嫂干脆坐下来陪她说话。
虽然她们之前不过见过一次面,但因为申大嫂为人热情而和善,而且许是因为云宣特意嘱咐过的原因,她有意避开一些有关她身世来历的问题,说的最多的不过是这市井之间的一些奇闻异事,倒也十分有趣。
当被问及是否听说过欧阳慕的案子时,申大嫂笑道:“一个是大理寺的官爷,一个是玉珠坊的花魁姑娘,都是和咱们平民百姓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听倒是听说过,但也不过是当成闲话来听,倒是说什么的都有,左右不过是些男男女女的事情,不是第一件,也不是最后一桩,没什么稀奇的。怎么,姑娘也对这件事感兴趣?”
“只是好奇罢了。”苏蔷简单的解释了一句,惋惜道,“我素日里虽然没有见过那些歌舞坊的花魁长什么样子,但听说都是极美的人物,这般死了也怪可惜的。”
申大嫂亦点头道:“这倒也是,我听说玉珠坊的这位花魁姑娘倒是个正经人物,是真的卖艺不卖身。据说有一次一个相貌家世都还不错的达官贵人想逼她就范,她还险些以命相抗,的确是个性子刚烈的姑娘,只可惜自古红颜薄命,虽然她洁身自好,但也抵不过旁人对她的虎视眈眈。不过我还听说那个杀人犯似乎人品也不错,平日里都是一个人独居,从来没有什么来路不明的女子造访,为人也极为腼腆,平时若有姑娘主动与他打招呼,他都会羞红了脸,却不想竟然能做出这等惨无人道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虽然苏蔷也并不相信欧阳慕是个好色之徒,但此时也不好替他辩解,不过她却有些在意申大嫂所说的细节,问道:“大嫂是从何处得知那个嫌犯性情腼腆的?”
既然城中已然流言四起,那么身为杀人嫌犯的欧阳慕应该会被传为十恶不赦的轻浮小人,但申大嫂却知道他的本性,实在不易,也不太正常。
果然,申大嫂道:“多年前我和你大哥走街串巷地满城去卖豆腐,自然也去过东六街,也便是那个时候与很多老主顾相识的,而咱们店里有位常客,也是我们那时的主顾之一,他以前正是住在东六街,搬家前他家恰好与那个嫌犯的家仅一墙之隔。他还十分庆幸地说,虽然他当初卖老宅时十分不情愿,但也多亏搬走了,否则若是日日夜夜地住在凶宅的旁边,如何能睡得踏实呢。”
苏蔷心中一动,问道:“不知道所说的那个常客是什么时候搬走的?”
申大嫂仔细回忆了片刻,道:“应该是在不久前,一个多月左右吧。当时房子还没有卖掉的时候,他便十分发愁,说是有买家主动找上门来,而且买价开得十分高。他们一家本不愿搬走,却又觉得这价钱非常诱人,所以一直犹豫不决。但他们最后还是决定将房子卖掉了,然后转眼间在城南买了一座比他原来的院子要大三倍的一座新宅。现在的人也是奇怪,我记得东六街也不是什么风水宝地,宅子也大都破旧,竟然也有人上赶着要买。”
苏蔷听在耳中,心中猛然一跳。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希望能立刻去验证一下自己的想法,但奈何与向之瑜有约,所以不便此刻轻易离开,只好将心中的疑惑按捺了下去。
申大嫂见她的神色有些恍惚,也不再回应自己的话,以为她对这件事已经没了兴趣,所以便转了话题。
苏蔷知道自己不方便对这件事追根究底,而且也不能让申大嫂因此感到困扰,便也不再多问,只笑着继续与她闲聊别的事情。
店中陆陆续续来来去去地走了好几拨人,而因为申大哥由于身体不适,去了药铺抓药,店中只有申大嫂一人在忙活,苏蔷见她一个人忙不过来,便过去顺便帮忙,时间倒也过得很快。
但眼见半个时辰过去了,却仍然没不见向之瑜的踪影,趁着客人少了许多,苏蔷向申大嫂打听了一下碎雪楼在什么地方。
不想一听到提到碎雪楼三个字,申大嫂兴致大起,直夸碎雪楼虽然是一家名不见证经传的小酒馆儿,但他家的竹叶青却是极为正宗的,不仅是她的相公,即便是她和元歆也是非常喜欢的,而且他小时候还曾经去那里偷过酒。
苏蔷听她蓦地提起元歆,不知为何,心中不由升起几分不安来。
正在那时,拎着两包草药回来的申大哥恰好听到碎雪楼三个字,与苏蔷寒暄了两句后,颇有些遗憾地对申大嫂道:“只可惜碎雪楼今日被人包了场子,不然我便给你打些竹叶青来解解馋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说话间又干咳了几声,应是得了风寒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