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待皇上离开后,她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会误了连意的一生,悔恨不已,却又不敢向她承认这一切,直到第二天连意在震惊无措中接下了皇上封她为妃的圣旨。
看到她悲痛不绝,梁辰紫才鼓起勇气承认了自己的过错。
在不可置信中,连意与她大闹一场后断绝了所有来往,而宫中的人听到风声,还以为她们的争吵决裂是源于争宠吃醋。
后来,连妃搬到了绯烟宫,她也到了明镜局当差,他们三人再也回不到少年往事中的无猜无忌。
“我知道自己罪大恶极,不仅要一生背负愧疚,还毁掉了他们两人的一生,所以希望尽力去弥补自己的过错。”那一段往事于她而言似是最艰难的回忆,梁辰紫苦笑一声,“在察觉到城少林寺暗中与连意来往后便想阻止他流萤扑火,可在他的心中,我早已是个不折不扣的狠毒妇人,却是听不进去我半点劝说。”
苏蔷心下轻轻一叹,问道:“如此说来,他们之间真的有男女私情?”
梁辰紫点了点头,已平静了许多:“我知道,即便我不说,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也会很快查清楚。你的确很有天赋,仅凭一方绣帕便锁定了嫌犯,而且紧抓着不放。但是,我今日与你说这些话,并不是想让你听一段纠结的往事,而是希望你能理解他们的选择。”
“理解?”似是有些惊讶于她的措辞,苏蔷问道,“他们有情人不得厮守的确让人同情,可虞善与卢晶又何尝有罪,梁姑姑想让我如何理解?”
“宫中枉送性命的大有人在,有多少冤魂仅凭主子一句话便莫名其妙地踏上了黄泉路?我知道你心存正义,可谁不想做一个好人?在这深宫之中,人人都迫不得已,保护性命才是最要紧的事,有多少人会像你这般只顾明辨黑白?”梁辰紫目光闪烁,直截了当地劝道,“只要你愿意配合我,我定会让这件案子在你手中圆满破获,从此在明镜局再也不会有人对你冷眼相待,档籍的事情尚宫也不会再为难于你。”
苏蔷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人,她看起来是那般真诚,却又是如此圆滑。
但一直以来,她都只是以为梁辰紫不过是性情刻薄了些,为人却是正直坦率的,否则不会对她尊崇有加。可她曾尽心竭力地为明镜局破获了那么多案子,如今却因一己私利理所当然地要让逝者不瞑目,如何教人不心寒。
“你不必如此看我,这深宫之中,有几人是干净的。我曾经也与你一样一心只想匡扶正义,可事实上那不过是不谙世事时的一厢情愿而已。”觉得她的目光有些刺眼,梁辰紫微微移开了眸光,强作镇定地道,“这里虽也是四季循环,但人人都如同在冰天雪地,唯有相互取暖才能安然熬过。我既然将一切对你和盘托出,便是将你视为自己人。只要你助我这一次,以后你我便荣辱与共生死同路。”
过了良久,目光中不可思议的迷惘渐渐消逝不见,苏蔷决然开口:“多谢梁姑姑提携,但我力单势薄,不敢高攀。”
似乎并不意外被拒绝,梁辰紫并不气恼,反而牵扯了唇角微微一笑,大有挑衅之意:“你想将真凶绳之以法,但证据呢?我可以明白告诉你,无论你将真相猜透了多少,这件案子也是无证可查,倘若你执意要按照自己的思路去破案,那最后只能是无疾而终,不仅卢晶虞善死不瞑目,你也会因办案不利被逐出明镜局。更何况,你欲破案,便先要指证连妃与程少林有染,这乃是天家最大的丑事,莫说司镜无法交差,连皇后也不能独善其身,怎么可能成功?”
第90章 花开彼岸(十五)真相
午膳后, 大多数人都已经去午睡休息,空荡荡的镜书房中唯有苏蔷坐在书案前,有些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柳树出神。
她与梁辰紫终究还是不欢而散,但却知道她是对的。
宫人无人不知连妃身体孱弱心地良善, 不会有人相信她歹毒凶狠,不仅与程少林暗通款曲,还与他同谋杀害了卢晶与虞善。
但即便推测到了所有的细节, 她还是没有足够的证据指控他们杀人灭口, 更何况一个是后宫嫔妃,一个是太医圣手。倘若擅自以口舌之言来揭发真相, 莫不说自己会背上大逆不道的罪名,连明镜局都有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毕竟就算皇上心中相信连妃会背叛于他, 也不可能会坦然接受, 大概只会在恼羞成怒后用尽手段将此事打压下来吧。
原以为查明真相便能还白秋一个清白, 也能让无辜者死而瞑目, 但现在看来, 前路依旧凶险重重。
可如今, 明镜局能做主的当家人已经在凤栖宫跪了两个多时辰, 皇后依旧没有要放人的意思, 真相无法言明, 而案子又不可不破,她此时终于有些明白明镜局为何会在宫中日渐衰落的缘由了。
进退两难的无可奈何与心酸委屈,大概是没有多少人能够承受得住的, 所以历经沧桑的司镜才会练就得如此隐忍圆滑,不愿沾染是非在身的典镜也愈发懂得察言观色,而就算是一身正气的掌镜也不敢妄下断言。
轻叹了一声,她扶了扶额,明明疲倦不堪,却依旧毫无睡意。
有窸窣的脚步声传来,她抬眼,见钱九凝盈盈而来,稍稍振了振精神。
示意她拿来把凳子坐过来,苏蔷问道:“打探清楚了?”
点了点头,钱九凝柳眉微蹙,感概万千:“在回来的路上,我终于明白了苏姑姑让我再去一趟绯烟宫的原因,原来凶手不止一个人。”
虽然钱九凝认为自己在明镜局默默无闻,但莫承显然已经将她作为仵作门的优秀门人来培养,不仅是因为她愿意吃苦耐劳,更是因为她还心细如尘。
她轻轻扯了扯唇角,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这么说,一切都能应验了。”
钱九凝微一颔首:“阿欣说,之前她熬好药时大概是在亥时左右,都会立刻给连妃送去饮用,但大概在七八日前,连妃便吩咐她在子时四刻(夜里十二点)再送药过去,说是那药热的时候太苦,放一段时间那苦味便会淡许多。所以那天晚上虽然阿欣在看见卢晶出去后不过半个时辰便熬好了药,但照着连妃的吩咐并未送去,而是放在东耳房冷凉。至于她自己,便趁着空闲去西耳房小睡了一会儿,只是她心中牵挂着送药,也忧心深夜出门的卢晶,并未睡沉。后来,大概离子夜三刻时,她听到正殿的开门声与铃铛响,随后又听见了连妃唤她,起了床之后才看到连妃起来了,便赶忙过去侍奉,一夜都未离开。”
这就对了,阿欣对自家主子深信不疑,以为那时她看到的连妃是打开了门想传召她过去侍奉,却没有猜疑过连妃那夜的反常。
阿欣曾提到过,绯烟宫的正殿中也准备了许多铃铛方便连妃传唤她们,而且平时连妃也用得称心,可那夜她如果真的需要传人侍奉,为何不直接在殿内摇晃铃铛,而是亲自开门去唤?更何况,那天本该是卢晶当值,连妃怎会开了门之后只叫了阿欣的名字,而且一夜都未问及卢晶?
倘若连妃有意辩解,自然也会有无数理由来用,最起码因病重而神志不清便是她最常用的一个。但将她当夜的行径与卢晶的死牵扯到一起后,便没有那么简单了。
恐怕当时阿欣看到的刚推开殿门出来的连妃并非是出门,而是刚刚从外面回来。而她之所以直接唤了阿欣却似是忘了卢晶,是因为她知道卢晶已经不在了。
其实柳贵妃提醒她们连意近年装病的原因可能只是想让她们怀疑连意与程少林有染,却在误打误撞中让她想明白了一件事。
虽然之前一直坚信程少林与这件案子脱不了干系,但他有不在场证据,根本没有机会杀人,即便能牵强地将卢晶的死加在他的身上,那他也不可能会□□术又去杀了虞善。
就是因为一直都以为杀死她们两人的是一个人,这件案子才会举步不前。更何况,另一个嫌疑人连妃身体孱弱,也无力杀人。
但事实上,杀害卢晶的人是程少林,而在百鱼池杀害虞善的却是连妃。
想通此处后,这两桩凶杀案的所有疑点都迎刃而解了。
那天夜里,阿欣在殿中熬药,院中散着浓烟,月光灯光都昏暗,而在她听见有人出了殿门时,见那人身着青色宫衣脚步匆忙地向门口走去,虽然她因那人未曾提灯并未看清她的容貌,但阿欣自然而然地会认为离开的那个人便是卢晶,却没想到她会是连妃。
其实卢晶早就在她尚在后院休息时就已经出门了,那个时候程少林应该是在从太医院去西鸾殿的路上拐到了绯烟宫附近,并将卢晶诱骗到了槐林,然后在槐林外趁着她不备将其击晕并藏到了林子中。
而后,他照常去了西鸾殿,离开后并非直接回了太医院,而是先到了槐林。那时白秋与虞善已经在槐林中幽会,他们当然不可能想到其实卢晶也一直在他们的不远处。
他悄无声息地将还在昏厥中的卢晶背到了外面,他懂得医术,自然也知道哪里中刀后会让人立时毙命,所以那把刀不仅恰好刺在了她的心口上,而且因为他担心会惊动白秋而将动作放得缓慢,所以她的伤口也甚为平整。
之后,他便悄无声息地离开,回到了太医院。
至于虞善的死,却是要从连妃假扮卢晶出门时说起。
连妃到了槐林外,当时程少林已经杀害了卢晶离开了,而白秋与虞善还在林中幽会。
她算计着他到达太医院与自己应该回到绯烟宫的时间,知道不可能等到他们幽会结束后才下手,便在潜伏一会儿后用石头惊动了他们,而自己快速地跑到百鱼池附近隐藏起来。在白秋离开后迅速用刀杀死了虞善并在她身上找到绣帕后抛尸到了百鱼池中,然后返回到槐林丢下了其中一方,将另一方放到了程少林去尚衣局会经过的地方,好让他在第二天以此在尚衣局伪造虞善那晚安全回到尚衣局的假象。
在完成这一切后,她回到了绯烟宫,从耳门进去后悄悄在竹林中换好了她提前藏在其中的衣裳,但竹林中的蚊虫向来很多,她便是在那个时候被咬伤了手腕,阿欣也因此在后来特意去了一趟太医院为她求消肿的药方。之后,她悄声走到了正殿门口,佯作自己是刚醒来打开了门,用铃铛声与唤声叫来了阿欣来随侍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