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跟着我时间太久了,有时候会忘了自己的身份。”向之瑜缓缓道,“她的确是个难得的好侍女,明白我的心思,懂得我的心事,可有些事不是她该管的,也不是她该知道的,可她却不经我的同意便妄自做主,所以就算再值得信任,有了野心的人也是用不得的。”
听得胆战心惊,阿信身子一颤:“小姐,小姐教训的是,阿信,阿信明白了……”
望着向家依然紧闭的大门,向之瑜不再理她,但许是因为开了口,竟才觉得有些渴了,正思量着要不要派人去茶铺买来点茶水来,却听到身后有马蹄声传来。
这里是云家后门,是条窄巷,若是有人来也定然是奔着云家来的。
她惊诧回头时,那马已到了眼前。
有个高大的身影从马上跃了下来,是个中年男子,一脸的怒气冲冲。
第72章 暗潮涌动(七)相见
还未开门, 云宣便隐隐听见门外似有争论声,听清楚来人的声音后才抬脚继续向前,却是故意抬高了脚步声。
应是听到了里面的动静,门外的争论声戛然而止。
果然, 陪在向之瑜身边的正是她的叔父,当朝兵部尚书向东英,此时正是一脸怒气。
云宣面容平静, 微笑抱拳:“末将不知向大人前来, 有失远迎。”
斜眼瞥见向之瑜眸中毫不掩饰的欣喜,向东英更是怒火中烧, 冷冷道:“我向家千金在你云家后门等了这么久都进不去这道门,我哪里敢有劳云都统来迎。”
不待云宣解释, 向之瑜却先道:“叔父切莫动气, 今日是云大人生辰, 本不见外客, 我等等也是无妨。”
云宣颔首道:“向小姐所言不错, 义父生辰只摆家宴, 其他人一概不见, 这是云家的规矩, 还请向大人见谅。”
向东英目光锐利:“既然是家宴, 连之瑜都不见, 那明镜局的那个女史又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叔父竟然知道了自己前来的原因,她略有惊讶,但眸光却不由探向云宣, 想听到他究竟要怎样解释。
“家宴不接待云家的外客,但苏姑娘是我请来的客人,不是不请自来的,自然另当别论。”对她微然一笑,客气又疏离,云宣问道,“既然向小姐知道此事,为何还要在此等候?若是被旁人瞧见,只怕要笑话云家不懂待客之道了。”
原来她是被邀来的贵客,而自己却是不请自来的外人。
将他的解释听在耳中,向之瑜生平从未觉得自己竟会如此无地自容,即便是在宫中年宴时他拒绝接受赠衣时也未及此刻,一时间竟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心中甚是疼惜自己的侄女,向东英哼了一声,一怒之下向地上摔了摔手中的马鞭:“为何而来难道你不知道吗?!云宣,我向家待你也不薄,若非我大哥将你收在麾下,恐怕你现在还是个流浪乞儿,哪里会有今日?如今我家之瑜对你一心一意,于你这个出身下贱的小小都统已是高攀,你却攀附了云家,再三伤她的心,好个狼心狗肺……”
“向大人说话请留意,若是被旁人听见传了出去,末将倒是无所谓,只是怕会伤及大人与向小姐的名声。”唇角的微笑依然浅浅淡淡,眸中却是没有丝毫笑意,他直视着向东英的眼睛,徐缓道,“不过有几件事末将还是要与向大人说清楚,第一,当年向将军之所以将我收在麾下,不是因为他对我心生仁慈而破例,而是因为看准了我能为他征战沙场杀敌建功;第二,我云宣的本事天下皆知,即便没有当年的向将军慧眼识珠,我也自有用武之地,还不至于沦为街头乞儿;第三,我自问英雄不问出处,但却从未想过要高攀于谁,无论是云家还是向家;这最后一件,向大人说我是狼是犬,我听来却是溢美之词,若是要骂我,还是换个旁的词比较妥当。”
“你……”不妨他竟如此冷静地反驳,向东英将攥着马鞭的手更是握紧了些,咬牙切齿道,“好……好……估计连我大哥都不知道云都统还有如此三寸不烂之舌,这么说来,你是铁了心要与云家对付我们向家了?”
“向大人说笑了,末将何德何能,怎会轻易与向家为敌?”他淡然自若,轻笑一声道,“更何况今日是我义父大寿,我出来原本只是想与向小姐说几句话罢了。”
“你想说便来,不想理便将之瑜晾在这里,当我们向家没人疼她吗?!”向东英怒气冲天,抓起向之瑜的手腕便朝外走,“走,不在这里丢人现眼,跟叔父回家去!”
闷声不语许久的向之瑜却突然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向后退了几步,眸中虽是悲伤,语气却十分坚定:“叔父要么现在独自回去,要么就在外面等着之瑜。”
向家一门中如今唯有向之瑜一个独女,已是中年的向东英虽为人狠辣,但对其却是倾尽疼惜,甚至比向东灼还要在乎她的喜怒哀乐,此时见她抛却尊严只为与云宣共处片刻,心中有若刀割,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但为了能让她如愿,也只能忍气吞声转身离开,恨恨地牵着马守在了巷子口,将倔强而萧冷的背影留给了他们。
将阿信也打发离开,向之瑜低了眸安静地等着他开口。
见过她在旁人面前贵不可言的姿态,云宣面对着捏着衣角垂眸不语的相府小姐,心中轻叹一声,开口后的语气却依然清冷疏离:“我以为我之前已经将话与你说明白了,你何必再因此委屈你自己。”
初夏已来,风中已含了热,可吹在身上,她却不觉得温暖。
“之前你说无家心难定,拒绝了我的赠衣,那现在呢?”她缓缓抬起了眼,用尽了等待时积攒的勇气问道,“你已买了云水巷的宅子,心可是定了?”
他与她也算自小相识,虽然以往接触不多,却也知道她虽是名门闺秀,骨子里却生性爽朗,喜恶向来溢于言表,所以更不愿让她心生遐想,便直言道:“既然你要问个明白,那我便也答个清楚。你也知道我为何要买下那宅子,就算是定了心,也是情未许。”
“情未许?”一怔之后,她眼中似是因欣喜亮了神采,“你的意思,你对苏蔷也……”
“苏姑娘聪慧无双,这样的人就算你了解后也会心生好感。”截断她的话,云宣默了一默,语气平静而坚决,“但是,你我相识多年,我不愿瞒骗于你,更不想耽误你的大好年华,我以前不会接受你的赠衣,以后更不会。”
有若又一次堕入万丈冰窟中,她心寒至极,半晌才木然问道:“为什么?你究竟不喜欢我哪一点,是家世背景还是才貌脾性?”
似乎看到了她强自忍住的晶莹泪光,他于心不忍,转眼望向了旁处,却还是平缓道:“我心中无你,你的家世背景才貌脾性又与我何干?这世间好男儿千千万,能配得上向小姐赠衣的也大有人在,还望向小姐以后不要再纠缠于我,如此对大家都好。”
我心中无你,你的家世背景才貌脾性又与我何干?
她心下一颤,有一刹多么希望自己今日没有来见他。
倘若在以往,他的拒绝还曾留有余地,不过是心未定而已,而现在,就算情未许,却也不可能留给自己了。
直到后门被关上,墙里墙外的脚步声都没了动静,藏身在后门旁边浓密草丛中的两个人才站了起来。
云炜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脸上眼里都是笑地对有些失神的苏蔷道:“怎么样,是不是没骗你,这可比在花园里发呆强上许多吧?”
她的脸有些泛红,从及腰的草丛里走了出来,语气有些低沉:“你为何不告诉我是来偷听云将军与别人说话的?”
“我看着像个傻子吗?倘若我说了,那你岂不是就不会来了。”云炜笑吟吟地道,将扇子拍着掌心,“你是不知道,我家这条后巷经常有故事,自打我知道那相府小姐候在这里之后就肯定会有好戏发生,这不就有了?苏姑娘,你方才听见什么没有?”
她之所以随着他藏在草丛里听巷子外的动静,是因为他在花园中时提出要带她四下里走走,却不料刚到后院的这里时他突然将她拉到了草丛中,待她反应过来时已经隐约听见了巷子外的马蹄声,而云炜则是一脸神秘地低声对她道:“嘘,我是带你来看好戏的。”她一时好奇便留了下来,却没想到他让自己听的却是云宣与向之瑜的对话。
她短吁了一口气,有些不虞地道:“你不傻,可我不聋,你能听见的我自然也听得见。”
他仍是笑嘻嘻的:“你虽然不聋,可我聋,所以你究竟听到了什么?”
“你……”苏蔷从未见过如此对旁人的热闹看得如此津津有味的人,但又不好与他发脾气,只好直接向前走,不再理他。
“你听了半天不该就只听到了一个你字吧?”云炜跟了过去,兴致昂扬地喋喋不休道,“那你还好意思说自己不聋,我倒是听到的更多一些,比如云宣说他心里没有向之瑜,对你还有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