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案情重大, 陈可凡虽并未直接负责审理此案,但对案情也有所了解, 毫不含糊地先命人将刘洪品拉下去醒酒, 然后将所有与案子有关的人证都传唤了过来。
那新换的少丞看起来年纪颇轻, 眉清目秀的, 镇定的面容有些勉强, 做好准备后有些胆怯地四下看着, 许是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眸底还浮着几分兴奋。
最先被带上来的证人是元福客栈的掌柜与小二, 还有两个当晚在客栈的食客。
一切准备就绪, 在陈可凡的示意下, 云宣开始举疑。
“大理寺之所以认定凶手是沈熙无疑,是因为这件案子似是密室杀人,所以凶犯除了他之外不可能有旁人。”云宣语气轻缓, 有条不紊,“毕竟刘洪品走后,客房中只有他们两人,而那个时候沈妍还活着。”
“的确如此,所以这件案子的真凶应是沈熙无疑。”陈可凡微一颔首,神色肃然,“不知云都统对此有何异议?”
“就是因为这件案子的结果太过理所当然,所以其中重重疑点皆被淡化忽略,其实从沈妍入住元福客栈时事情便很是蹊跷,”将目光看向元福客栈的童掌柜,云宣问道,“童掌柜,据你所见,当时沈小姐要求投栈时是否有异?”
“这……”见多识广的童掌柜斟字酌句,小心翼翼地道,“那位沈小姐看着娇柔,但脾性却大,好好的天字号客房不住,却偏要入住最靠近楼梯口那间的地字号客房,而且还将沈公府搬了出来威胁小人,闹得本来没多少的客人都被惊动了,的确有些奇怪。”
云宣解释道:“沈小姐性情柔和,既然是离家出走,应该更加低调行事才对,但她反而大肆张扬,必定不是随性而为,而是另有目的。”
“云都统的意思是,她有意要将落脚之地透露给沈熙?”陈可凡倒是通透,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道,“不过,她一个弱女子,即便是离家出走也不是心甘情愿,有意泄露行踪以便家人追寻也是正常的。”
云宣点头道:“大人所言极是,但依在下之见,她的意图并不止这个,而是一石二鸟。于她而言,最重要的目的应该是那一间地字号客房。那里临近楼梯口,最容易被人看见周围形势。”
逸王有些疑惑道:“云都统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沈小姐希望被人看见她的一举一动吗?”
“正如殿下所言,她的确需要目击证人,也唯有如此,才能让人亲眼看见刘洪品走的时候她还活着。”目光微微一沉,云宣道,“但其实,送刘洪品到门口时她已经中了一剑,而且是在临死之前强忍疼痛勉强行动罢了。”
所有人皆是大惊。
正在这时,白秋将已经清醒了大半的刘洪品带了上来。
他一脸惘然,显然不明白自己为何又被提到了大理寺公堂,低着头将目光扫视了一圈,恰见自家老父正站在逸王身后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而高台法案后坐着的已经是一个陌生人,心中大叫不妙,余下的酒劲也瞬间散去了。
陈可凡沉吟片刻,问道:“云都统此言实在出人意料,如此说来便是沈妍与刘洪品合谋陷害沈熙,但她身为沈家千金,怎会以性命为代价来陷害自家兄长,此事也太过匪夷所思,不知有何证据?”
纵然已经错过了一部分,但还是听懂了什么意思,身子蓦地一震,刘洪品瞳孔放大,霎时间哭天抢地:“大人明鉴,草民从未与沈家小姐勾结,就算是官差,也不能无凭无据随意冤枉好人啊……”
“啪”地一声巨响,陈可凡放下手中的惊堂木,呵斥道:“公堂之上岂容喧哗!”
在京城混迹多年,刘洪品自然是个有眼色的主儿,登时闭上了嘴。
“证据在下自然有。沈姑娘在客栈下榻之后,曾经有两个时辰没有动静,却在沈熙找上门后暗地里让客栈小二捎了书信给刘洪品,从而引发了刘洪品与沈熙在客房相遇后的争吵,然后刘洪品便被沈妍送出了门,待他再回来时便发现沈妍已死,”看向那客栈小二,云宣问道,“敢问小二哥,经过可是如此?”
那小二虽然头也不敢抬,语气却是笃定:“大人所言丝毫不差。”
“虽然这经过并未见破绽,但有几个细节却让在下有些不解。”慢慢踱步到刘洪品面前,云宣低眸问道,“听说刘公子第一次去元福客栈见沈小姐时是只身前往的,却是为何?”
刘洪品私募的幕宾大都是不务正业的鸡鸣狗盗之徒,所到之处皆是前呼后拥,几乎从不独自现身,而那日他去元福客栈见沈妍却是一人前往。
有些支支吾吾地,刘洪品一脸无辜:“草民,草民私会佳人,带那么多人去岂不是唐突了佳人又扫了兴致?”
“原来是怕惊了佳人,不是为了行不轨之事而避人耳目。”云宣做出恍悟模样,又问道,“既然如此,那刘公子第二次去为何要带十数人过去,还是一拥而上,直接都带上了楼?难道那次便不怕唐突了佳人吗?”
“这……”刘洪品被问得措手不及,眼珠子转了转,有些惊慌道,“我是见离开的时候那沈熙喝醉了酒情绪激动,生怕他还没走伤了沈小姐,所以才直接带人到了门口的……”
“哦?”云宣顺势问道,“那不知你进去后与沈熙都谈了些什么?”
“自然是劝他答应将沈小姐嫁给我,”以为躲过了一关,刘洪品的胆子显然大了起来,抬头瞪着云宣道,“但他喝醉了酒,分毫不讲道理,只说我不配做他沈家女婿,大吵大叫地将我赶了出去。”
云宣点了点头,又踱步到了那两个食客面前:“这一点想来两位可以作证。”
其中一个食客应道:“没错,我们听得清楚,刘公子进去之后的确里面的确有过争吵。”
云宣又问道:“那两位可听到里面在吵些什么,又是如何听得出争吵的两人正是刘公子与沈公子呢?”
两人对视了一眼,另外一个食客有些迟疑地道:“吵些什么实在听不到,我们也只能听见一片混乱,有个女子在从旁劝着,而较高的那个声音一直在嚷着滚出去,好像还喝醉了一样。至于哪个是沈公子的声音,哪个又是刘公子的声音,我们哪里能分辨得出来,只是根据当时两位公子的状态瞎猜的罢了……”
云宣了然问道:“所以,那个一直在叫骂的人情绪很激动,对不对?”
他答道:“这是自然,他的声音简直是嘶吼,只怕整个客栈都能听得见。”
云宣继续问道:“既然如此,那两位是否在刘公子出门后能继续听到那个声音?我的意思,不仅仅是在刘公子离开客栈之后,而是他出门之后,包括沈小姐与他在门口告别时。”
问到此处,他的意思已然再明显不过。
倘若当时将刘洪品骂出去的人正是情绪激动的沈熙,那他不太可能让自己的妹妹将刘洪品送到门口还低语几句,倘若沈妍坚持如此,那他即便没有上前阻止也会出言训斥。
仔细想了想,那个食客道:“这个,好像还真的没有。”
“禀告大人,不是好像,而是一定没有。”另外一个也附和道,“当时小人还想着能否听到那位小姐与刘公子说了些什么,以后出去也好吹牛,所以那时听得很认真,虽然还是没有听见他们说什么,但的确也没有其他的声音。”
扫了一眼明显有些慌张的刘洪品,向陈可凡抱拳一拜,云宣道:“大人,倘若当时沈熙还有意识,是不大可能眼睁睁地任由沈小姐将刘公子送到门口并告别的,所以,那时的沈熙应该早就昏了过去,很有可能不是喝醉,而是被沈小姐下了迷药。”
周围一片静谧,显然都明白他所言并不无道理。
“死无对证,你简直是一派胡言!”凶光在眸底一掠而过,刘洪品硬了语气,“就算那时他昏倒,也是因为与我争论不过而被气晕的,所以醒了之后才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到了沈小姐身上!再说,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愿意沈小姐送我到门外,他沈家不是书香门第吗,难道还能不懂礼数不成!”
这一番辩解再也牵强不过,连他的父亲刘尚听了也不由长叹了一声。
“大人,除了推断之外,我还有证据。”示意白秋将放着青衣包裹的托盘交给捕快,云宣道,“这是沈小姐在受伤时所穿的红衣。”
他的话音刚落,堂下便传来了“啊”的惊讶一声,却是刘洪品发出的。
纵然他发觉到自己失态后又捂住了嘴巴,但已然是迟了。
淡然地扫了他一眼,陈可凡看着那捕快将包裹打开,拿出了一件大红的宽衣来。
前襟的有大片已经干了的印记侵染在衣料中,尤其是小腹附近,虽然不显眼,但细看之下还是能被发现,而且隐隐地还散着发霉的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