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蔷瞥见门口不远处高脚桌上还残留着热气的偌大空盆,正在思量自己是不是来晚了,桌子之后的帘子内却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
那帘子之后应该就是后厨,不多时,一个脸上带着稚气的小姑娘掀起了门帘,看样子应该只有十二三岁,一双晶莹有神的眼睛看着她眨了眨,探出的小手指了指角落里的长桌,声音稚嫩:“那是给你的。”
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正是整个膳堂里独留的一个食盘,想到身后的肖玉卿,苏蔷又将目光转向了那小女孩儿,柔声问道:“谢谢你,那可是最后一份?我后面还有位姐姐快到了。”
那小姑娘咬了咬唇,似是在迟疑,但还是开口道:“还有。”说完便缩了回去,不再露面。
走近之后,苏蔷才发现角落里的一套桌椅与其他的似有不同。旁的都是可容四人相对而坐的红漆长桌,可眼前的这张不仅小了许多,还只能放下一个食盘,旁边也只有一把矮凳,而且虽看起来与其他的桌子都是朱漆涂于表层,但上面却雕刻着一棵花树,枝头的桃花含苞待放栩栩如生,甚至还用金线嵌了桌子边缘。
这套桌椅颇费了一番心思,显然与众不同,而且与附近桌椅的距离似是比其他之间的要远一些,苏蔷站在旁边沉吟片刻,没有直接落座,而是将食盘端起,放在了前面的普通长桌上。
食盘里有一粥一菜,碗筷小碟也颇为精致,菜式虽然简单,但却清淡可口,似是经过精心烹制,比浣衣局的规制显然高了许多。
因担心迟到,苏蔷吃得很快,快用完时,才看见肖玉卿出现在了门口。
显然是看见了她,柳眉微微一蹙,肖玉卿向里的脚步停下,朝着后厨的方向唤了一声:“洪姨。”
“哎,来啦。”一个身材稍胖的中年宫女掀开帘子出来,见了她,手在围裙上搓着,白胖的脸上堆起了笑,“肖姑姑来了,有什么吩咐?”
肖玉卿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了里面。
那被唤作洪姨的厨娘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登时吃了一惊,也顾不得其他,几步便跑到了苏蔷面前,气得本就白里透红的脸颊又红了几分,皱眉怒斥:“你是哪里来的丫头,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不懂规矩,竟敢将肖姑姑的饭菜给吃了,你知不知道这膳食可是专为肖姑姑定做的,连卓司镜都没有,你好大的胆子!”
苏蔷忙放下筷子,刚想要解释几句,却看到那洪姨唇角衔着的几分得意的笑意,似乎明白了什么。
方才那小姑娘与她说话时,这洪姨显然也在后厨,不仅不露面,还任由她将这本是为肖玉卿定做的膳食指给自己,显然是有意为之。
不待苏蔷开口,肖玉卿却已轻轻开了口:“洪姨,你过来。”
虽只是再也简单不过的一声轻唤,却生生截住了她喋喋不休的怒斥,那洪姨忙换了副笑脸,弯腰赔笑:“肖姑姑切莫动气,都是奴婢眼拙,竟没将那丫头拦下,要不奴婢这就再给您重做一份……”
“算了,不知者无罪。她是新来的女史,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斥责。”肖玉卿轻轻抬手,拦下她的话端,道,“正好我今日胃口不好,不吃也罢。”
“姑姑教训的是,奴婢记得了。”见她转身欲走,洪姨忙笑着跟了上去,问道,“那她用过的那副碗筷……”
“扔了吧。”脚下不停,肖玉卿神色淡然,“将桌椅也换掉。”
第39章 明镜高悬(十一)算计
镜书房坐北朝南, 被分为四间厢房,从东至西分别为司镜、典镜、掌镜的书房与办公厅堂。
女史及以下官职的宫女都在厅堂办差,墙橱上摆放着各类书籍,大堂中一人一桌一椅, 整齐划一,再加上南北通透,一开窗, 明亮清爽。
苏蔷被莫掌镜引着到了紧邻西墙的桌案前停了下来, 那是那一列桌案的倒数第二个,恰好挨着窗子, 前面还有五张,肖玉卿便坐在此列的第三排。
外面种着一排杨柳树, 柔嫩枝条垂落而下, 随风轻曳, 让人只瞧一眼便觉赏心悦目。
“以后这个便是你的书案, 后面的是梁辰紫的。”神色冷肃, 莫承的语气平淡无澜, “她虽然刚来两年, 却心思缜密办事决断, 已经主办了几件大案, 你便先同她学着吧。还有, 笔墨纸砚可直接找陈无印领取。”
也不待她道谢,莫承已对着坐在最前面桌案的女子唤了一声:“陈姐,你过来一下。”
此时满堂的宫女虽表面上各自忙着, 但除了一直心无旁骛低头看书的肖玉卿外,无一不在注意着她们的动静,包括莫承口中的陈无印。
听到唤声,陈无印应了一声,匆忙起身过来。
她虽是近四十的年纪,但应是保养得当的缘故,皮肤白皙润滑,眼角皱纹细微,再加上笑时脸颊上露出的小酒窝,容貌看起来却是年轻许多,连声音也甚是清甜:“掌镜有何吩咐?”
莫承的语气虽透着尊敬,但依然端庄:“去库房给苏蔷取些笔墨纸砚,另外,在司镜和梁辰紫回来之前,苏蔷就先交给你了。”
陈无印应声时,一向雷厉风行的莫承便已经抬脚朝门口而去了。
“你先等一下,”笑意盈盈,陈无印对苏蔷和善道,“我去去就回。”
苏蔷浅笑着点了点头,还未坐下,便听见方才还悄无声息的厅堂开始骚动起来。
“她就是柳贵妃推荐过来的女史?”
“是啊,听说是睿王从琉璃别宫调过来的,在浣衣局当值不过两三个月,瞧瞧人家,帮着皇后娘娘找到个耳环就被提了女史呢。”
“你敢与她比,人家可是大有来头的,今日刚过来就吃干净了肖姑姑的早膳,换做是你,你有这个胆子吗?”
最后的这个声音,苏蔷认得,是与她同房的江芙说的。
她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史来得太过轻巧,必定会饱受非议,倒也不甚在乎,只是刚来明镜局不过两刻钟便被人算计,实在让人有些郁闷,所以免不得挂在心上。
她们的议论声并没有特意压低,反倒是怕人听不见一般,凑到一起低声耳语声音却愈来愈大。但肖玉卿却似是没有听到一般,若无其事地只是低头看书。
“真的假的,她竟敢将肖玉卿的早膳给用了?”
“洪姨亲口说的,听说那套上好的碗筷连带着桌椅全给换了。”
“那人家可生气了?”
“生不生气还不是看心情,你管得着吗?但洪姨说她今日的气量倒是不错,竟什么也没说。”
“可我听胡典镜说她可是你们屋里的,难道你竟然没拦着她?倘若被逸王知道了,说不定还会连累到我们呢……”
苏蔷听得清楚,心下不由起疑,不明白为何得罪肖玉卿会关系到逸王。
正在这个时候,一直悄然安坐的肖玉卿突然无声起身,拿着手中的书卷便朝门外走去。
厅堂在瞬间便陷入了宁静,但在她的脚刚踏出门槛时便又开始沸腾,许是再无顾忌,比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瞧你,好端端地提起逸王做什么,小心人家一时不开心,到掌镜那里告你一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