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芯上的火苗沉寂地燃着,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了白发婆婆的脸。
她在笑, 很慈和地笑。
苏蔷只觉心底一酸,抬手掩了嘴,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知道, 明镜局会尽快赶到浣衣局, 然后会在北十院发现已经悬梁自尽的白发婆婆与她的遗书。
白发婆婆死了,这是苏蔷不得不改变主意的原因。
在昨晚的北十院, 她原本已经拒绝了厉姑姑的请求,决定除非许诺被牵连其中, 否则自己不会告发她们, 也不会帮着她们洗清石袖的嫌疑。
她不能帮着她们伪造证据, 以此来让一个无辜的人代替帮凶赎罪, 最多只能是装作毫不知情罢了。
但在院子落锁前, 她又见到了厉姑姑。
当时她从北七院过来, 远远看着与平时的巡查没什么分别, 但待她走进北六院时, 苏蔷才发现她的脸色煞白。
“她死了。”
从她身边经过时, 厉姑姑的脚下只顿了一顿, 将一个锦囊塞到了她的手中,微颤地说低声吐出三个字。
厉姑姑走了很久,她才反应过来是谁死了。
锦囊中除了阿吉的簪子与丝帕, 还有白发婆婆给她的一封信。
信上有她遗书的内容,还有她希望苏蔷能够配合的计划。
苏蔷终于明白,白发婆婆竟对她以死相逼,想用已死的自己换一个清白的石袖。
她震惊不已,心中五味陈杂,更多的是痛心与懊恼。
倘若自己没有坚决回绝,那结果会不会更好些?
但她更敬畏白发婆婆的勇气与胸怀,一个平日里看似疯癫偏执的老婆婆,竟会为了一个并无甚交情的人甘心自缢而亡,甚至在死后还要背负杀人罪名。
当然,白发婆婆还可以选择去明镜局自首,可一个活人的证词远没有一个死人的遗书更有信服力,更何况,到时候莫说她会阻拦,连石袖也不会同意吧?
所以,白发婆婆用自己的死换了一个真相。
这次,她如何还能继续置身事外?
她终究还是卷进了这场风波之中,为了许诺,也为了已故的白发婆婆。
白发婆婆会在遗书中承认杀害赵越与嫁祸许诺和石袖都是她一人所为。那天夜里,她先用墨汁染了白发,换上了早就藏起来的一身青色宫衣出门,经过西门绕到南院到了赵越的院子,在她开门的那一瞬间将刀刺进了她的胸口,将她的尸体伪装成从椅子跌落的假象并用黑色的布盖上,然后待巡夜的许诺经过时假装成赵越自杀。
她们会很快在白发婆婆的屋中找到染血的宫衣与黑布、染发时不小心留在笔尖上的白发、北六院的钥匙还有伪装赵越自杀时用的刀,但也绝不会如此轻信遗书上的所有内容。
那天雨大,又是深夜,受了惊吓的石袖和许诺没有看到地上被黑布遮挡的赵越尸体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但一个只能拄着拐杖才能利索走动的六旬老人,即便杀人并无特别缘由,也定会力不从心吧。
所以,就算她们会相信那夜伪装成赵越自杀的人就是白发婆婆,也不可能会轻易相信赵越就是她杀的。当然,明镜局会怀疑她有共犯,装着阿吉遗物的锦囊与北六院的钥匙便是最大的疑点。
浣衣局的钥匙共有三份,除了配备给各院与留存备用的之外,还有一份是锁在东议厅归档室的,而唯一有归档室钥匙的人,只有厉姑姑。更何况,除了身为阿吉亲姑姑的厉姑姑,有谁能拿到故人的遗物又妥善收好的?
将厉姑姑缉拿之后,这件案子也算是告破了吧。
其实,如若明镜局深究,也会发现其中不合理的蛛丝马迹,但想来她们是不愿意去查探每个细节的。从她们已经开始重启案子两日却除了扣下石袖和许诺之外便再无其他动静就可知,明镜局对这件案子并不打算投入太多精力。
这件案子中死的人是尚宫的侄女儿,本已结案,是皇后下旨重审,而皇后曾几次三番地刁难明镜局,尚宫与明镜局的司镜也是面和心不合,说到底,明镜局虽被人质疑却只能隐忍重审,最看重的不过是效率罢了。
更何况,证据齐全,凶手认罪。
不知已经坐了多久,她觉得有些累了,站起身来,凝望气窗外的光明。
天已经大亮了,可有些人却已经长眠,再也醒不过来了。
从门外传来了窸窣动静,苏蔷还未回过神,门便已经被人打开了。
晨时带她进来的小宫女站在门口,请她出去:“姑娘可以回去了。”
她一愣之后,心底猛地一沉。
果然,她还未跨出门槛,便看见了厉姑姑。
她的身后跟着两个青衣宫女,被一个持剑的女子带路,向掌镜莫承守在最里面的屋子而去。
苏蔷第一次觉得厉姑姑的背影透着苍凉。
她只停顿了瞬间便转过了头,却知道这次或许便是与厉姑姑的最后一次告别。
不知不觉中,竟已经接近午时。
院子里的光刺眼得厉害,她下意识地眯上了双眼,再睁开时,发现院子的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云宣。
从正堂走过来的梁辰紫将手中的公文递给了他,笑容疏离:“晨时听张左卫说他会过来拿,没想到竟惊动了都统大人,让都统久等,实在抱歉。”
云宣漫不经心地向东厢看了一眼,目光从苏蔷身上掠过:“明镜局好像很是热闹,可是又破了什么大案?”
梁辰紫毫无迟疑,却答得滴水不漏:“不过是奉皇后娘娘的旨意矫枉纠正罢了。”
云宣不再多说,道了声多谢,转身离开。
比他先行一步的苏蔷并未离开,而是在门口不远处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