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称是,太子便又问:“那位文士又是谁?”
皇帝道:“林泓的父亲林昱,当时任司谏之职。”
“如此说来,爹爹与他们二人交好,他们彼此应该也是朋友?”太子有些诧异,“但为何朝中一直有种说法:张云峤一度想寻求齐栒庇护,而那时林昱常向先帝进谏,弹劾齐栒结党营私、通敌卖国,所以齐栒先构陷林昱受贿,蓄意攻击宰执,令其入狱,再授意张云峤以治病为名将他杀害于狱中?”
“林昱弹劾齐栒是真,被构陷入狱是真,为张云峤所杀也是真。”皇帝叹道,“但张云峤杀他一事是有隐情的……”
随后他花了挺长时间与太子细述他们三人相识的经过,与林昱一案种种隐情,太子听后感慨不已,亦随父亲叹息。须臾又问:“这些事林泓知道么?”
“大概只知张云峤杀了他父亲,而不知其中隐情吧。”皇帝道,“这事毕竟不能放在明面说,所以只有我们三人知道,林昱连他妻子都未告知……时隔多年,张云峤又一直失踪,我便没与林泓说起,但毕竟对他家心存愧疚,所以虽然林泓书生意气,行事率性,我给他功名,给他官职,他想辞就辞,我也不计较,而宠爱柳婕妤,也算爱屋及乌吧。我知道她背着我做过一些不好的事,但看在她舅舅面上,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皇帝留太子与蒖蒖在嘉明殿进膳,又品茶叙谈一番,赞蒖蒖在追查太子中毒一案中立了大功,说已命学士拟制,将在数日后太子生日那天宣布封蒖蒖为郡夫人。太子闻言含笑看向蒖蒖,而这次蒖蒖只是低首避过众人目光,没有表示反对。
从嘉明殿出来,太子见今夜月光清澄,便让随行的内侍先回去,自己提了一盏宫灯,邀蒖蒖随自己前往月岩赏月。
太子牵着蒖蒖缓步上山,一路与她说道:“第一次来月岩,是我母亲安淑皇后带我来的,据说那时我才两岁,二哥都还没出生。母亲随后每年我生日都会带我来这里赏月,后来二哥稍大点,便是我带他来……”
“为何不是安淑皇后带他来?”蒖蒖脱口问,但很快自己意识到此中原因,发现自己提了一个非常戳人痛处的问。
太子果然沉默了,良久后才道:“我五岁时母亲辞世,那时二哥三岁,母亲之前缠绵病榻已久,所以没带他去过。”
蒖蒖忙请罪,说自己失言了。太子温言道:“无妨。”又继续与她讲述母亲之事,“爹爹与安淑皇后是少年夫妻,十分恩爱,但齐栒为了逼父亲娶自己党羽之女,培养一些精于饮膳的姑娘,暗中送进爹爹府中,她们在母亲膳食中慢慢下毒,让母亲日渐消瘦憔悴,气血枯竭而亡……这事后来刘司膳告诉了爹爹,爹爹本就因国事厌恶齐栒,得知真相后更是恨透了他。筹谋多年,终于报了大仇……”
谈到这里,他似乎意识到什么,没继续往下说,换了话题:“安淑皇后去世时我虽然也不大,但还记得一点她的音容笑貌,记得她为我唱的歌谣,记得她爱吃松江鲈鱼鲙……你呢?蒖蒖,我幼年丧母,你幼年丧父,你还记得你父亲的模样么?”
蒖蒖惆怅地摆首:“不记得了……他给我留下的印象只是很模糊的轮廓,只记得几个画面,是他读书写字的侧影,还有就是他身上的药香……”
“幼童对悲伤的景象会记得比较清晰,我还记得母亲临终时的样子……”太子黯然问,“你父亲去世时的景象你还有印象么?”
蒖蒖回答:“没有,完全不记得。”
“葬礼、白幡之类,也没有?”太子问。
“没有。”蒖蒖肯定地道,“对这些没有任何印象。”
太子想想,道:“可能是你妈妈把你保护得太好,不忍让你目睹这些景象。”
两人继续向上,将要抵达月岩时,忽然发现上方灯烛摇曳,似乎已有人在那里,还隐隐有女子哭声传来。
太子与蒖蒖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放轻步履,缓慢地靠近月岩。
那女子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且泣且诉:“女儿不孝,每年爹爹的寿辰都不能公开祭拜爹爹,只能来这里对月祝祷……愿爹爹庇佑女儿与外孙,让女儿早日完成爹爹心愿,以慰爹爹在天之灵。”
旁边又响起一个妇人的声音:“夫君,娘子很争气,已诞下皇子,夫君的遗愿迟早有实现的一天。”
这二人的声音太子与蒖蒖均觉耳熟,而此时一阵风吹过,把月岩前女子焚烧着的纸钱吹走一片飞向蒖蒖,太子忙挥袖将纸钱拂开,行动间弄出些声响,月岩前二人闻声赶来向下望去,亦令太子与蒖蒖看清了她们的面容,发现果然是柳婕妤与玉婆婆。
柳婕妤看见他们,顿时面如土色,一时愣怔不言,而玉婆婆迅速上前一步,朝太子行礼,道:“殿下恕罪。娘子担心在阁中祭拜先人令官家不喜,才移步至此。万望殿下原宥,勿将此事外传。”
太子平静地颔首,道:“我明白。柳娘子孝心可嘉,不妨继续,我不会告诉他人。”
柳婕妤也回过神来,向太子施礼道谢,太子一揖还礼,然后牵着蒖蒖往回走。
待远离她们后,蒖蒖对太子道:“玉婆婆似乎把柳婕妤父亲称为夫君,难道她是柳娘子父亲的妾?”又问,“柳婕妤如此受宠,父亲生辰也不能在自己阁中祭拜?”
太子若有所思,没有即刻与她讨论此事,只牵着她加快了步伐。
回到东宫,太子让蒖蒖先回她居处歇息,然后召来杨子诚,命他查查今日是不是柳婕妤父亲生日。次日杨子诚即来回禀:“柳婕妤之父柳堃生日是五月十三,并非昨日。”
太子不觉意外,旋即吩咐:“再去查二十六年来已故五品以上官员生日,看是否有人生忌在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