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着脸不说话, 心里头给叶久泽记了一笔又一笔。直到被伺候着擦干身子, 围上绒尾放在床上, 杀生丸背过身, 一副不欲与凡人多言的拒绝姿态。
一墙之隔的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沐浴露的清香透过门缝扩散,带着一丝丝升腾的水雾, 颇为醉人。
杀生丸侧过脸盯着浴室一会儿,扭过头窝进了被子,侧躺、沉思。他定定地注视着窗口,透过帘幕飘起的罅隙,看向外界的一片黑暗。
等叶久泽吹干头发入内,就瞧见杀生丸背对着他,似乎已经睡熟了。他小心掀开被子,悄然躺下,只留一盏床头灯。
光线昏黄,万籁俱寂。前厅的狗子们已经歇下,琴酒也闭门不出,夜晚总算有了夜晚的样子。
“杀生丸……”叶久泽凑过去,搓了搓小娃儿的绒尾,“你睡着了吗?”
“睡着了啊……”叶久泽长叹一声,“本来还想问问你,身体变小了,要不要给你准备纸尿片,话说你这个年纪尿床吗?”
杀生丸:……
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一天到晚在他底线上蹦跶,真以为他会一直纵容她吗?
之后,他就被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对方从背后拥上他,下巴蹭着他的发旋,轻轻说道:“我想送你去学校。”
“你大概会觉得那是无用的东西吧?”
大妖怪蹙起了眉,不语。
“可我希望你能多一点烟火气、人情味。”叶久泽打了个哈欠,眼角泛出生理性的泪水,“就像刚刚那样,生气了踹我一脚,没什么奇怪的。”
“有些时候,虽然出糗、丢份、难堪,但却让我觉得,这样的你是可以接近的……”叶久泽伸出手指圈着他的银发,“怎么说呢,难得见你失态,我很新奇。”
杀生丸睁开了眼,听着她唠叨。
“你每天活得那么高贵冷艳,端着架子不累吗?”叶久泽喃喃道,“就算变成了白柴,你也很少和同类们玩闹,都不知道你的童年是怎么过来的。”
叶久泽的呼吸渐渐绵长,声音有些含糊:“既然好不容易重来一次,就开开心心地当个孩子吧……”
“我带你去游乐场、电玩城好不好?”
“你生在战国,肯定没玩过这些……”叶久泽嘴角勾起笑弧,轻拍着他的绒尾,“你说过,大妖怪的寿命很漫长。”
“好歹,多记住我一点吧……”
杀生丸微微一怔,本能地侧过身,却见叶久泽吐息绵长,已然进入了睡眠。
大妖怪的寿命很漫长,好歹,多记住我一点吧……
杀生丸抿了抿唇,安分下来。
他是大妖,生命以千年为基;她是人类,在世不过区区百年。百年之于千年,譬如萤火之于皓月,当他尚在年轻气盛的鼎峰期,她已成了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
青丝华发,一夕之间。
杀生丸忽然觉得难以入睡,莫名的情绪越堆越高,放在床头的天生牙像是应和着他的心情,微微颤抖起来。
她终将死去。
她会死在他之前。
而死亡,是他难以抗拒的宿命;而责任,是他永远无法推卸的重担。以西国为中心,画地为牢,漫长一生,别无她的存在?
杀生丸只觉得心头烦躁至极,颇有点辗转反侧。
及至夜半,他挣脱出叶久泽的怀抱,无声无息地溜下床,抱起了一人高的天生牙,静默地坐在地板上。
天生牙是治愈之刀,可通冥界,可逆生死,能在瞬间挽回死者的性命……但即使是天生牙,也无法让一个人类拥有逾期百年的寿命。
他终将失去她,这是一个既定的结局。
杀生丸怔怔出神,不知为何感觉胸腔内酸涩难当。一种奇怪的苦闷的感觉,比当初见到父亲急着去送死更愤怒,比知道犬夜叉继承铁碎牙更酸涩……
他想让她活着……
这头的杀生丸难得失眠,那头的叶久泽依旧睡得没心没肺。他几乎规划了杀生丸未来的校园生活,并在甜美的梦境中将之实现。
梦到酣处,他嘴角勾起了笑弧——
偌大宽敞的教室之内,一群可爱软萌的萝卜头坐在一起,叽叽喳喳地交流着昨晚看的动漫、玩的高达、吃的料理……
上课铃声响起后,他看着杀生糯米丸绷着包子脸,严肃认真地听课做笔记。
数学老师的难题写在黑板上,满脸堆笑:“糯米丸同学,请你为大家解答这道数学题吧!”
杀生糯米丸浑身学霸气场全开,昂首挺胸走上讲台,拿起粉笔唰唰唰地写下解法,迎来老师与同学的鲜花掌声与喝彩。
精致的孩子回到家,握着满分的试卷,扑进他的怀里。
他眨着眼,满脸骄矜,一副求表扬却死命不说的模样:“妈妈,我没给你们丢脸,哼!”
哦草可爱死了!叶久泽觉得自己快被萌化了!
等等,“妈妈”是怎么回事?哈哈哈,杀生丸也会喊“妈妈”,天呐笑死爹了!
可就在这时,身后的门缓缓而开。有个熟悉又高大的身影踱步而来,像是带着霜雪和冰寒,叶久泽没忍住转过头,对上眼的那刻忽然一颤——
“爸爸!”
刹那,梦境中只剩一声脆生生的呼唤。可这呼唤就像一双大手,狠狠扒开了他心头的私密,将所有的痴念和妄想都陈列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