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着渡口的方向一路前行,我躺在床板上被逐渐升高的日头照的眯着眼,感觉着从体内五脏六腑中隐隐传来的剧痛,突然开始念每次在长生当短暂而又美好的生活。
那里是我唯一的避风港,有玉姐,有老黑,还可以去姚二爷的宅子里喝酒下棋,喝醉了就在那过一夜,听二爷讲江湖风云事。
只是现如今玉姐身负重伤,老黑成了黑老太爷,带着霍老太藏于一角,红鲤也跟着在黄河古道中变成此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而我也被打成了废人,不知何时才能离开这地方,跟他们相聚。
或许江湖就是如此,身在其中的每个人都身世如飘云,就像是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没有,连根都没有。
有的只是一腔血,很热的血,却不知何时会挥洒一方,成为孤魂野鬼。
“是不是在想玉姐?”
淮北走在一旁看着我笑道。
我苦笑了一声,说:“嗯,想回去了。”
“等治好了你跟红鲤身上的伤,咱就想办法回去,我在这鬼地方也待够了,没有电视,没有电脑,什么都没有,真是无趣啊。”
淮北两只手捧着后脑勺一边走一边笑,我跟着他笑了笑,喃喃道:“但愿吧。”
落雁镇的渡口不大,寻常停靠一些木船,舟筏也勉强足够,可是眼前再看,沿着渡口往下游的河岸便被一艘艘巨大的木质商船给遮的严严实实,遮天蔽日,远不止先前报信那人口中所说的十艘之数。
而且每艘船的船帆上,都用黑墨大大地涂上了一个刺眼的“漕”字,其笔劲龙飞凤舞,挥毫之人,想必也是心藏不凡。
渡口之上在此刻也已经站满了人,从穿衣上大致可以分为两拨,估计就是落雁镖局跟商队的人马。
江老大看着铺满河面的船队微微怔神,朝身后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停下之后,只身迈步朝着渡口走了过去。
抬着床板的四个壮汉一直都没有松手,我躺在上面只能使劲儿地转动着眼珠子往前瞅,只能隐隐看到江老大站在渡口上和人交谈,从神态和言行举止来看,应该真的只是商船路过,没有别的事情。
可是这里既然是古道上游,落雁镇又是最首的镇子,商队怎么会经过这里,是要顺着鬼门峡送到三道湾么,这不太可能啊。
果然,没大多会儿的功夫江老大就怒气冲冲地走了回来,嘬着牙花子说:“这些人居然要在镇子上过夜,哪有那么多地方。”
我皱了皱眉头,道:“八手仙猴的人?”
“不是。”江老大说:“这些船都归属于漕帮的商会,请了八手仙猴的人来护航,结果跑偏了河道,到这来了。”
“那他直接原路返回不就是了,这才刚天亮,干嘛要在这休整一晚。”我听了不解道。
江老大一脸愁容说:“说的就是这个,昨天晚上河上起了大浪,三艘商船被刮到浅岸搁浅,虽然最后全都又挪了出来,可是船体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他们这次来一是为了休整,二就是想在这修船,毕竟镇子上的人在这方面都是好手。”
“以前有过类似的情况发生么?”我问道。
江老大想了想说:“有,因为从这边开始往下游走有很大一段水域都不太平静,特别是在晚上,浪大鬼多,很容易出事,但是像这么大的船队停靠,还是头一回。”
听了他的话我第一反应是事情未免也太过巧合,可是也不由得想起刚到这里时吴老怪曾经说过,这一带的水域天黑之后不能行船,本以为是他在妖言惑众,听江老大这么一说,还确有此事?
在将心中的疑惑告知给江老大后,江老大皱着眉说:“这边的水域里到底是什么情况说实话我也不太明白,天黑之后不得行船的规矩向来都有,都是镇子上的老人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没人知道具体什么原因,只知道天黑行船的话,怪事很多,人跟船全都回不来,尸体在几天之后飘到下游很远的地方也屡见不鲜,总之一到晚上这里处处都透着邪乎,除了那些艺高人胆大遇到非走不可的急事外,一般人谁也不敢亲身涉险,毕竟已经死了那么多人,谁也不会嫌自己命长不是?”
我听了也有些唏嘘,看来不管是在哪里,深藏在大自然中的秘密向来都是人们所忌惮的对象,可是看着河岸上乌泱泱的船队还有人群,忍不住问道:“那今晚是不是就走不了了?”
“没事,只是修补船体和安排这些人住宿,有副镖师盯着就行,我跟你们去找阎不焕。”
江老大说着招呼人继续抬着我往渡口上走,等到了渡口,才发现硕大的商船紧紧贴靠在岸边,不断有人走下岸,从穿着上来看这些人的身份要比镇子上尊贵许多,身边不管是丫鬟还是奴仆模样的随从也跟着不少,看来不管在什么地方,人与人之间都要分出三六九等,天上地下,永远不会有平等一说。
在渡口等着我们的是一只双层的乌篷客船,体积不大,最多只能容纳七八个人同时乘坐,我好奇地问江老大这是不是就是吴老怪口中所说的活人尸船,江老大干笑一声道:“不是,这是我们常走镖用的镖船,活人尸船还差着龙骨材料,没有完工。”
看着在船头迎着河风猎猎作响的金雕镖旗,我忍不住好奇道:“这活人尸船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不是真的就和名字一样,是用活人或者尸体做成的鬼船?”
江老大脸上的表情很尴尬,捂嘴干咳了一声,说道:“这艘船起名为活人尸船的真正含义,是因为船体确实是用人或者水下动物的尸体骨架搭建,但却是载活人过河,才取名为活人尸船,难怪老弟一直对我不放心,原来问题是出在这上面了。”
我一听脸上顿时也有些尴尬,可脑子里想了想,突然奇怪道:“难道你们是想在夜晚行船?”
江老大点点头,说:“本来干我们这行走夜路是常有的事情,而且沿着落雁镇往下走还有不少的沿河村镇都有生意可做,如果只限制在白天走镖的话,许多要紧的镖单都会受到不小的耽搁,所以我才想到用动物或者人类尸骸做成的镖船,来掩盖船上活人的气味,用以躲避在夜晚行船时来自水下恶鬼的袭击。”
我诧异地看向江老大,没想到这么糙的汉子居然心思如此细腻,而江老大也笑着看对我说:“不过眼下好了,镇子里没了吴老怪,可以将更多的时间花在镖局上,而不是整天想着怎么对付开人头包子铺的那个老家伙。”
我也跟着笑了笑,感觉着四个壮汉小心翼翼地将我抬上了客船,稳稳落在底层后,江老大说:“河上风大浪大,下面稳,不晃悠,我们全程陪着你,上面也会安排人守风,而且落雁镖局常年在河道上走,虽说没闯出什么名堂,但是江湖之人多少都卖我几分薄面,相信此程一定会一帆风顺,马到成功。”
第二百零六章 河口坞
客船缓缓驶离渡口,沿着翻滚的波涛在河面上缓缓前进,淮北跟江老大分左右坐在我身边,满脸肃穆,我忍不住笑道:“去看病又不是送死,回来就好了,至于搞的这么大义凛然么?”
他俩笑笑没说话,而我在这个时候才注意到红鲤没有在身边,便问他俩哪去了。
“楼上看风景。”江老大淡淡地说了一句。
“她好些了?”我闻言惊奇道。
江老大摇了摇头,说:“还是那样,吴老怪别看本事不行,迷魂汤却算的上是一绝,许多人重金求得一方他都不肯卖,估计普天之下也就阎不焕能解此毒,但愿他这次能高抬贵手,将你们二位从深渊中给拉回来。”
江老大的话音落地后,船舱里便陷入到了沉默。
听着在耳边回响的阵阵涛水,我几次想张口问江老大这个黄河古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觉得以他在这里的地位和见识,恐怕知道的也不会太多,而且我也不想在他面前过多地暴露自己,正如姚二爷所说,虚虚假假,真真实实,让对方摸不清底细,才能有更好的合作价码。
我躺在客船的正中间,除了脑袋上略有潮湿的木板外,别的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觉着小船在一直往前航行,甚至连弯都没有变过,耳边除了偶尔能听到大型船只激过水面的声音外,剩下的便只剩下“哗啦啦”的水声了。
中间的时候船在河面上也被拦停过两次,听着外面的说话声像是要过路费的,我听着感觉新鲜,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天生地长的黄河,竟然有人在这收过路费。
可是江老大却告诉我说,越是往前走,这样的人就越多,因为古道河面上行凶作恶之人非常多,杀人越货之后在水上连个影子都找不到,而这些收过路费的人,都是沿途镇上的居民,他们自发组织维护附近河域的安稳,然后找过河的商队或者像是我们镖局这样的船只索要过路费,也算是谋得一份差事。
我闻言若有所地应了一声,其实挺想出去看看这黄河古道究竟是什么样子,只可惜这副身体莫说是去看了,咳嗽一声都连着肋叉子疼,但愿从阎不焕那里回来的时候,能饱览沿途的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