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数日,玉嬛便格外安分地跟着队伍朝行夜宿,半点都不打搅。
倒是韩春见她孤身可怜,每回下榻官驿时,都会帮她要一间客房,颇为照拂。
十数日后,赶在除夕的前夜,一行人便抵达灵州城内。北地干燥,其后比京城寒冷许多,腊月的风刀子般刮过来,冻得人直哆嗦。韩林早已派了人来迎接,韩春怕玉嬛姑娘家独自做事不便,便吩咐人先带她去韩家安顿,等他将手头的事交割清楚,再做打算。
玉嬛也顺水推舟,道谢过后,先住到韩家的客院里去。
除夕之夜,便在韩家吃了顿团圆饭,而后独自对月沉思。
这一路北上,她已经寄了两封家书,都是写好后托人存在客栈,等她走远了再寄出去。算来此时谢鸿还没收到后面的家书,这阖家团圆的节庆里,夫妻俩只能跟和谢怀远对坐饮酒,细想起来,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
玉嬛哪怕死过一次,想起那情形,仍旧悄悄擦了两回泪。
不过软弱贪恋并无用处,节庆里各处团聚喝酒,正是暗中谋事的好时候。离记忆里的角逐只剩五个月,她若想帮太子取胜,更须及早谋划,抢在永王动手之前,便将他的打算掐灭。
她住在韩家,白日里推拒了韩春的好意,独自上街寻觅早已不在人世的兄长。若碰上笔墨铺子,便借方书桌来使,写密信封好,而后递往韩林手里。韩林在灵州地界地位颇高,玉嬛又隐姓埋名,除了容貌出众外,也不算起眼,几日下来,都相安无事。
相较之下,韩林那边,这几日却是心绪难安。
太子跟永王在灵州的角逐只有身在局中的人知晓,他平日里行事也颇谨慎,不曾张扬。谁知这几日连着收到数封信,瞧着平淡无奇,里头写的却都是关乎徐德明的机密事宜。其中有些是他费了不少力气查探到的,有些事连他也不知情。
这种事委实怪异,韩林一面暗中查证,一面派人查探密信来源。
不几日,两件事都有了结果——
密信中所说的事,无一例外,都是徐德明在密谋的。而那封信的来源就更蹊跷了,竟是来自儿子千里迢迢带来的那位少女!
韩林觉得甚为蹊跷,便寻机去了趟玉嬛的住处。
两人打开天窗说亮话,玉嬛的言辞半真半假,只说她曾跟萧家有旧,对那位徐德明甚为了解,只是如今反目成仇,便想借这些内情,将他彻底踩到泥地里。
韩林半信半疑,却知道事关紧要,将近日所获消息悉数报往东宫。
信件寄出去时,已是元夕。
玉嬛在抵达灵州的第三日便搬出了韩家,住在近处的客栈,一则行事方便,不必引人注目,二则有韩家庇护,也能住得安生。元夕之夜街上鱼龙混杂,她也懒得出去凑热闹,便只在窗边看了会儿花灯,待夜深漏静时,悄悄放了盏孔明灯。
北风冷冽,卷着孔明灯一路向南。
她站在窗边,看着那一点红色的光亮没入漆黑的夜空,心里有点低落。
初上京城的时候,梁靖曾带着她在京城街巷间游玩过,尝了许多美食,在碰见一处花灯铺子的时候,还说元夕之夜能一起赏灯。谁知真到了这时候,却是两地相隔。
也不知梁靖此时在做什么?
……
京城里,梁靖这些时日也正在斟酌灵州的事。
灵州衔接京城和北塞两处要紧地方,里头军事布防自然也格外重要,哪怕东宫没打算拿武力逼宫,能笼络住边地将领,便能添些筹码。
前世两处角逐,梁元辅以阖府性命和前途说事,迫得梁靖进退两难,退出夺嫡之争后远赴边塞保疆卫国。如今梁靖既定了主意辅佐太子,这事儿自然不愿轻慢。
去岁琐事太多,如今年节得空,梁靖便与太子对坐谋划,当如何在灵州安排人手。
谁知这边商议未定,韩林那两封信便先后送到了跟前。
那些事一半玉嬛前世听永王亲口说过,一半则是她凭着在永王身边做事多年的经验,推测出来的,经韩林查证后,便有几分确信。东宫先前对那些事毫不知情,如今陡然听闻,如同凭空捏到了永王的短处,太子看罢,自是十分欣喜。
而梁靖则在欣喜过后,看向信末最后那行不起眼的陈述——
韩林这人性情颇为耿直,查出这些密事后也不揽功,很老实地在信里说,这些事能浮出水面,须多谢那位姓俞的姑娘。他偏居灵州,手眼伸不到太远的地方,本事也有限,便在一封信里大致说了此人的年纪、形貌和家世,提议说,若太子得空,可派人手查证。
梁靖细细看罢那些描述,深邃的眼睛里,目光骤然收紧。
——他有种直觉,玉嬛恐怕就在灵州!
第49章 第49章
同太子将灵州的事商议完毕, 梁靖走出东宫时, 面色微沉。
前世此时,他尚且没离开东宫, 于灵州的事参与颇多。记忆里, 哪怕到了三四月的时候, 韩林那边的处境也颇为胶着, 并没有旁人相助, 也没能娃透徐德明的根底。信中所说的事,哪怕太子派出的人手都没能查探出来,如今轻而易举地送到韩林跟前, 实在蹊跷。
自玉嬛走后, 谢鸿先后收到两封家书,虽说因时日间隔太久,没法追溯来处, 从信上印戳来看,她应该是一路北上。而今韩林身边陡然有旁人相助,从年岁相貌来判断,与玉嬛极为吻合。
推来算去, 那个叫俞瀚的人, 极可能就是她!
那么……
某个念头浮起来,梁靖不自觉地皱眉。
相识一年, 对于玉嬛的性情, 他已摸得颇为清楚——小事虽散漫, 大事却谨慎细心, 不会无端冒险。这回既独自远赴灵州,隐瞒了行踪,必然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她前世曾在永王身边数年,于对方底细最是清楚,或许也参与过灵州的那场争斗,如果真的是她想起旧事,这段时间的事便顺理成章了。
只是她孤身在外,终究令人担心。
梁靖并不知她前世跟永王有过怎样的纠葛,但韶华早逝,想来也是伤心之事。那些记忆涌过去,并不容易承受。
种种担忧腾起,梁靖回到兴平巷的住处时,脸色沉如浓墨。
但如今永王盯得太紧,他若贸然离京,必会令对方起疑,打草惊蛇。他斟酌后,便往韩林那边递了封信,只说那位俞瀚的身份他先前已有察觉,会派人查实,但此人既有心相助,且深知徐德明底细,务必好生招待。且东宫这边行事,徐德明未必不会察觉,要韩林务必好生照看保护,不得叫那位俞瀚出差错。
信的最末,又将玉嬛的安危郑重嘱托了一遍。
他已调入东宫,虽资历尚浅,因办事稳妥,加之跟太子性情相投,便格外得器重,与太子詹事几乎不相上下。这封信寄出去,韩林必会照办,他又怕出岔子,将先前寻来保护玉嬛的那几人派往灵州照应。
虽如此安排,到底相隔千里,鞭长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