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轻飘飘揭过,玉嬛愈发疑惑,不知他特地召见是想做什么,只能恭敬垂手站着。
永王遂取了那杯茶递过来,“本王不过随口问问,不必多想。来,尝尝南边的贡茶。”
他虽出身贵重,不摆王爷架子的时候,举止间却有亲和的味道。
玉嬛双手接了,轻轻抿了一口,低声道:“好茶。”
永王眼底浮起笑意,目光从脸颊挪到脖颈,最后落在她颈间红线。随口又问道:“听闻谢姑娘爱随令尊游山玩水,这魏州城外的景致,怕是很熟吧?”见玉嬛懵然点头,便道:“本王有意过些天……”
说到一半,却忽然顿住。
隔着敞开的窗扇拿余光瞥出去,远处有人正往这边走来,是锦衣玉带的梁靖。
这风景煞得……实在糟心!
永王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他固然器重武安侯府,对跟太子相交甚密的梁靖却有点隔阂。
玉嬛身份特殊,他单独召见招揽,只能是见色起意的姿态,见梁靖远远望向这边,便随手在玉嬛发间碰了碰,道:“姑娘来得急,头上落了东西都不知道。”
这举止委实过于亲密,玉嬛下意识退了半步,随即屈膝。
“民女不知殿下为何召见,匆匆赶来,若有失仪之处,还望殿下见谅。”
“不必拘束,本王与谢伯爷也算熟人了。”见外面梁靖越走越近,永王只好先放她走。
玉嬛虽觉永王生得好看,但两回见面,永王那过于亲近关怀的举止却总叫人心里不踏实,巴不得他放人,当即拜谢告退。
出了抱厦没走几步,迎面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剑眉修目,深邃湛然,瘦削的轮廓带出几分清冷,宽肩劲腰英姿勃发,身上一袭茶色锦衣质地绝佳,头顶上乌金冠束发,更见精神抖擞,不是曾客居府里养伤的晏平是谁?
这相逢完全在意料之外,玉嬛愕然之下,脚步微顿。
对面的梁靖也面露诧异。
他知道今日玉嬛会来赴宴,不过男女宾客隔湖而坐,原本不会碰见,谁知她竟会从永王歇息的抱厦出来?那么方才被永王亲昵抚摸发髻的人,也就是她?
梁靖的目光不由在她身上凝了一瞬。
盛夏时节天光明亮,她为这寿宴特地打扮过,衣衫襦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窈窕身段,精致刺绣的一支海棠缠在腰间,半臂之外披了件薄纱,罩住里头娇艳的海棠红,婉转内蕴。满头青丝挽起,珠钗垂在耳畔柔润生光,堆纱宫花嵌在发间,更添轻盈。
比起在府里时的娇憨率性,她这会儿眉目收敛,反而有婉转内秀之姿。
一瞬间,有种酸溜溜的感觉涌上心头。
梁靖下意识地想,难不成她又被永王那副皮囊给迷惑了?
前世一面之缘,她铁了心留在永王身边,婉言谢绝他的好意,那样短暂的会面,当然摸不清彼此心性。这回他抢先打乱永王的图谋,在谢府跟她相处月余,融洽和睦,算是看到了她七分性情。结果短短几日没见,她就又到了永王跟前!
这傻姑娘,知不知道里头那人是条藏着信子的毒蛇?
梁靖心里大不是滋味。
然而众目睽睽,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回魏州没两天,理应不认识谢家姑娘。遂只将清冷的目光瞥了玉嬛一眼,眉峰微挑,不待她开口便目不斜视地走过,脚步半点都没缓,衣袖都似带着风。
玉嬛檀口微张,愣在当场。
他竟然装不认识?迎面撞见,彼此容貌都看得清楚,他竟装不认识!
她好心救下的,竟是这么一条白眼狼?
……
走出抱厦老远,玉嬛心里仍觉得愤愤不平。
她不是没揣测过梁靖的身份,那样出众的身手和缜密心思,既然掺和进太子和永王的恩怨,身份必然不会太低。是以他乍然出现在梁府,她诧异过后,也算是能想通,结果……他竟然装不认识!
她好心照顾那么久,送了那么些美食,他居然这般待她!
一想到刚才目不斜视的擦肩而过,玉嬛就觉得气愤,鼓嘟着嘴,狠狠踢开路旁石子。
石子滚了一段便被人踩住,梁章拦路纨绔似的,双手叉在腰间,笑眯眯看她。
“谢玉嬛——”梁章又将那枚石子踢回来,“巧啊,又碰见了。”
她是来他府上赴宴的,能不巧吗?
玉嬛暗自腹诽,却还是行礼,“梁公子。”
梁章倒没那么多虚礼,盛夏天气暑热,哪怕路旁树荫深浓,吹过来的风却是热乎乎的,他不知做了什么,额头渗出了层薄汗,往抱厦那边指了指,道:“抱厦里歇着的是永王殿下,你去那边做什么?”
“殿下有事召见才去了一趟。对了,上回那份碑文的银钱,我按当初你出的价钱叫人送到府上,想必已送到了?”
梁章皱眉揶揄,“那么点小事,你记得倒是清楚。”
玉嬛抿着唇笑了下。
斑驳树荫被风揉碎,她白嫩的脸颊上有细碎的光影,明眸皓齿,顾盼生姿。
这笑靥曾翻来覆去,在心头挥之不去,此刻瞧着,梁章仍觉一阵恍然。
然而祖母的话却是明明白白的,他自垂头笑了笑,趁着周遭没旁人,低声道:“这话或许唐突,不过——你的婚事当真有眉目了?”见玉嬛懵然点头,眼底掠过失望,沉默了一瞬,道:“其实,你留在魏州多好。”
这话里,多少藏着惋惜的意思。
玉嬛见惯了梁章顽劣的姿态,陡然这般一本正经,反而不太适应。遂只一笑,道:“哪儿的水土都能养人,南边也很好。说起来,今日来的宾客,你都认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