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知道。可他铁了心许国,刀枪无眼,疆场残酷,万一他在战场上陷落,甚至殉了国,到了那时,公主又该当如何?”
公主不言声,只将脸转过去,慢慢地向前走。
“我会千里万里的去寻他的尸骨,一样一样地装起来,将他带回家。”
清夜沉如水,云遮陪着公主慢慢回了寝宫,那一厢步司里,顾景星一夜未眠,在第二日的一早,领军去往乾清宫门前护圣驾。
皇帝昨夜批阅奏折至深夜,这一时东方才亮了一线,便又要起身。
他是个勤勉克己之人,每日起身后都要在院中打一套罗汉拳,方才洗漱更衣去视朝。
今日院中,顾景星换了劲装正候着,皇帝望见他眉眼英俊,形容清劲的样子,不自觉心中又有几分满意。
他从前晨练都是自己个儿打一套,自打顾景星回来后,便常常传他来喂招,又知道他这半年都要备试武举,也有心考较他的武艺。
再者,皇帝也有自己的私心。
从前这小子小的时候,皇帝便很喜欢他,只是一句画凌烟甘泉,让他打消了选他为婿的念头。
哪知今岁,这小子竟然从北境凯旋,又立下了这般大功,皇帝更为满意,这便赐他在宫中行走,也好再度考察他的人品。
顾景星同陛下过了十八手罗汉拳,较量结果自然令皇帝满意,他负手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锐利眼神落在他的眉眼上。
“……过了十月,便要十八岁了吧。”皇帝拿了棉帕拭手,闲话一句,“中了功名便可正经八百的领兵打仗了。朕还记得你的志愿。”
顾景星垂首说是,“此次武举,臣必定全力以赴。”
年轻人意气风发,皇帝很是赞许。他从前想的多,生怕女儿受苦,如今倒也想通几分:一心报国的有志青年何错之有?放眼整个大梁,能在军中历练五年,十几岁便立下大大小小战功的人,又能有几个?这样的人做他的驸马,再合适不过。
再者说了,他在外征战,女儿出降不出宫,家里人也放心,省的选个足不出户的世家子,女儿还不要成日里在宫外住?
他越想越满意,这便又道:“明年再去北境,该要定下亲事了,你父亲母亲,可有中意的人选呢?”
皇帝虽贵为九五至尊,却也是养女儿的父亲,直接开口赐婚,显得自家多倒贴似的,故而提点一句,故作了几分矜持。
只看这孩子有几分诚心了——这些时日女儿身边人时时来报,只说公主与他常常玩在一处,想来是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在的。
皇帝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也许是晨光略有些刺目,使他的眉间浅蹙了一道,微微颔首向陛下拱手。
“臣一心许国,无意婚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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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孤山鹤影
顾景星回到灯帽胡同时, 日头已上了中天。
门房顾临接过世子爷手中的马鞭,匆匆觑了一眼,只见世子爷肃容而过, 袍角掀起了一阵冷冽的风。
小厮溪行从院里迎上来,引着世子爷往里进, 口中仔细说起了府里这两日的事。
“今日通政使刘大人家的长孙‘洗三礼’, 夫人同二夫人、三夫人一早就过去了, 嘱咐您一定要吃了午饭再歇息,万莫先睡。”
“老夫人前两天头风发作,今晨起来倒是神清气爽, 乘了轿子往畅游园听戏去了。”
琐事过耳, 顾景星一径行至了寝居院落, 沐浴更衣后用了些清粥小菜, 便在卧房里歇下。
他在宫里当值, 常常昼夜颠倒, 需在白日里补眠, 白夫人怕他睡不好, 便命人在他卧房的窗上加了一层帷幔, 白日里放下第一道竹帘, 已然昏暗下来,倘或帷幔再放下, 屋里便黑如夜晚了。
可惜顾景星嫌闷, 仍是只放下竹帘, 阖目而眠。
今日适逢阴雨, 竹帘透进来错落的光, 带着些微的湿漉, 顾景星缓缓睁开眼, 视线落在了墙壁后那一张《禹迹图》。
这一副地图,乃是从江南绍兴府拓印而来,刻画的是禹皇遍布天下治水的足迹。
山川河流缩略成一道又一道的脉络,州郡地物在图上微小稚拙,顺着那脉络一路去寻源头,没一时眼睛便有些酸涩。
果然如她所说,助眠。
顾景星沉沉睡去,再醒来时竹帘外天光昏昏,他掀被坐在床边,听着窗外檐下的风声雨声,忽觉虚无之感潮涌而来,似被抽去了千万筋骨,又好似被人遗弃在荒芜空旷的沙海。
好在有轻轻的叩门声响起,打破了萦绕他的飘渺虚无,是白夫人在唤他。
“星儿,可醒来了?”
白清梧在门前侧耳听,里头传来一声嗯,身边侍女卉木轻推门,引着她进去了。
卉木去卷帘开窗,白夫人往儿子那里看去,但见他一袭寝衣坐在床边,一向冷清的眉眼此时因初醒的缘故,多了些许的怔然,倒突显了几分少年气。
她走过去,在顾景星床边的椅上坐了。
“在宫里当差虽说昼夜颠倒,可也比在关外打仗好,起码累了一天,回来能有个舒坦的床睡——你父亲昨儿也来信儿了,只说过年的时候应当能回来,你祖母听了这个消息,高兴地吃了两大块月饼,今儿早晨高高兴兴地听戏去了。”
她唠唠叨叨完,儿子还坐在床边不动,她觉出了几分异样,正要问话,孩子却先开了口。
“那母亲呢,母亲可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