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穆世子就像这盆草一样,让人无法忽视又难以苟同。这人脾性实在太过古怪,他怎么想的还真不好说。
药房里巫医正愁眉苦脸地斟酌方子,他本来自于西南黔州之地,对西北之地的气候不大适应,来了这么多日都待在屋里歇息或看看医书什么的,今日是听说夫人出了事才撇下屋内医书去给她诊断了。没想到这一诊还真给诊出毛病了。
他揪着胡子叹气,夫人的身子情况平生罕见,他行医几十年也没见过这种病例,愁得他不知道揪断了多少根胡子。
“华老先生,我夫人真病了?”程让一进门便看见他连连摇头叹气,心头起了些不好的预感。
巫医一看是他,赶紧一五一十说来:“我观夫人脉象奇异,内里虚寒,这可不是长寿之相。”他其实更想说的是“短命相”,但这词在嘴里滚了几遍,到底没说出来。
“夫人的身子比之在京城越发不如了,可奇怪的是夫人自己并无感觉。”他摸了把胡子,这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按理说这身子亏空,外表应表现出来才是,夫人内里亏损,可外在的精气神却很好……”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诊错了。
程让垂下眼皮,听他说了一通,淡淡道:“那今日夫人是真受伤了吗?”
“那倒没有。”巫医说起这个时忍不住露出点笑意来,“夫人那肚子什么事儿都没有,不过嘱咐我对外宣称她被穆世子推倒因此身子受了损伤,至于什么损伤,刚刚已经有下人拿了城里富豪送来的安胎药来给我瞧了。”
那笑意转瞬即逝,他很快又严肃起来:“虽说夫人今日是假装的,但将军您真得好好说说夫人,可不能拿子嗣之事开玩笑。要我说现在夫人年纪还小,身子也不好,暂时不宜要孩子。”
程让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又问:“您刚刚给她喝了什么药?我一进院子便闻见都是苦药味。”
巫医板着脸道:“一碗加了黄连的寻常补药,小姑娘得好好治治,怎么能装滑胎这种事?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真当那穆世子不知道?今日这黄连只是给她个小小教训!”
程让不由得好笑,不过心里也认同巫医的做法,阿沅确实该长点教训。听闻没有其他事,他转身出了药房。
阿沅的身子情况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他抬手摸了摸胸膛,白虎刺青隐在皮肉里看不见,但他知道它一直都在。只要他还好好的,阿沅就不会有事,所以为了阿沅,他也绝不能出事。
离主院还有一段路,他就听见院子里传出两个人的说话声,他故意加重了脚力,脚步重重地踏在石板地上,果不其然,院子里的声音一下子消散了,安静得仿佛从来没人在过。
“夫君——”阿沅怯怯地叫了一声,可怜兮兮地倚在门边。旁边留夷目光瞥向一旁,选择眼不见为净。
程让淡淡地看着自家夫人,看得她手开始紧张地抠门框时,才出声道:“留夷你先出去吧。”
留夷斟酌了下,觉得自己还是不宜掺和人家夫妻之间的事,给了门边姑娘一个“有事就大声叫我”的眼神,干脆利落地转身便走。
看院子里没有了闲杂人等,程让走过去捏她脸道:“夫人今日玩得开心?”
阿沅讪笑:“开心呀。呃,不不不,不是很开心……”她扁嘴控诉道:“穆世子今天欺负我。”
程让安抚地顺了顺她头发:“我明日就找他算账去。不过——孩子去哪儿了?”他低头看向她肚子,“我听说你当时抱着肚子哭得可惨。”
阿沅往后挪了一小步,半侧过身避开他的视线:“孩子……没有了呀。”
话音刚落,她后脑勺上就被敲了一记,程让轻叱:“胡说什么呢?不许乱说话,今日的苦药还没喝够?”
“我错了!”她当机立断认错,迅速抱上程让的手臂撒娇,“药好苦,我不想再喝了。”
程让领着她进屋坐下,倒了杯热茶,试了水温之后递给她,好整以暇问道:“你说明日该传些什么消息出去?”
阿沅捧着茶杯小声试探:“就说我小产了啊,我又没怀孕,总不能变个孩子出来吧……”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消失不见。
程让手痒又捏了捏她的脸:“不许拿我们未出世的孩子开玩笑,这次就算了,对外就说你病了,别人怎么想我不管,你自己不许再说小产的事。”
阿沅吐了吐舌头,乖巧地低头喝茶。
“至于穆世子嘛,”程让嘴角勾起些弧度,笑容微冷,“他今日哪只手碰了你,我明日就去将他那只手给打折了。”他说得云淡风轻,似乎完全没将一位王世子放在眼里。
阿沅纠结:“倒也不必,留夷姐姐已经把他套麻袋打了一顿了,再把他手打折了是不是不太好?”
万万没想到留夷的行动力这么迅速,程让难得噎住,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夫人今日被穆世子欺负了,为夫不管怎样明日也该上城主府为你讨个公道,夫人这些日子就先待在府内好好歇息吧。”
若他没料错,穆高泽必定已经记恨上了阿沅,阿沅还是待在府里最为稳当。
第97章
一反往常态,废物如江三。
听说穆世子抱病在身、不见外客的消息时,阿沅正喝着加了黄连的补药,苦得她小脸皱成一团。
“哈?”听到这消息,她开心地灌了一大口,终于将一碗补药喝干净,再喝了一大杯水之后才能正常说话,“他生什么病了?”
侍女接了她的碗,也笑道:“心虚呗,将军正要上门找他算账,他便病了,还能是什么病。我听出去采买的人说世子昨日就被人打了一顿,肯定是平日里得罪的人太多了,有人路见不平替您教训他呢。”
阿沅憋笑,拈了两枚蜜饯扔进嘴里,甜滋滋的味道总算冲淡了嘴里那股挥之不散的苦味。她叹气,没想到巫医什么事都和程让交代了,害得她以后每日都要喝这清热去火的“解毒”药。
晚间她格外乖巧地替程让捏腰捶背,程让却一反常态地沉默,直到她忍不住用力捶他时,他才像是刚回过神来:“捶累了?那便不捶了,你快歇息吧。”
“你在想什么呢?”阿沅没停手,继续给他捏肩膀。他的肌肉硬邦邦的,充满了力量感,她要费好大力气才能
程让又沉默,盯着面前的烛火看了好一会儿才道:“阿沅我过几日让人先送你去桧山城吧,那里处于朔州中心地区,还有定阳王坐镇,蛮族应该不会侵入。”
“不行。”阿沅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以及严肃,她收了手坐到他对面,看着他眼睛道,“我是你的夫人,你在这关头将我送走是要引起城中百姓恐慌吗?你是守城将领,你身后的是一城的百姓,而不只是我一个人。”
程让抬手轻触她的脸颊,小心翼翼,生怕手重了她便成了幻影。但他的话音理性而克制:“不一样的,百姓的性命是我守城的根本,可是,阿沅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不是对我,而是对敌人来说。你明白吗?”
阿沅突然就懂了,对程让来说,他誓死也会守护城中百姓和自己夫人的性命,所以并无多少不同;但对敌人来说,取一人性命可比攻下一城容易多了。她是程让的软肋。
她低下头想了会儿,还是不能接受,抬头质问道:“那你能保证我去桧山城的路上不会被劫持吗?能保证桧山城里就一定安全吗?能保证定阳王不会拿我要挟你吗?”
一连三个问句,掷地有声,问得程让无言以对,一个都没办法保证,这偌大的朔州对他们来说是危机四伏。其实他原先是抱着让阿沅暂居定阳王府的打算,因他在前线抗敌,定阳王碍于流言也必须善待他的家眷。
可如今经阿沅这么一说,他忽然就不确定了,依定阳王世子的德性来看,他父亲能是什么理会流言的人,怕是巴不得将阿沅控制在王府里,再与他坐地起价。
他深吸一口气:“你说得对,我没办法保证。”
阿沅看他情绪陡然低落下来,眉间郁色沉重,心疼地伸出手去描摹他的眉眼。这大半年的疆场生活让他面容更为冷硬,瞪起眼时如利剑出鞘,寒气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