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这种冷静,让承恩侯心里觉得不对。
他身为父亲,与女儿们的关系究竟不如承恩侯夫人亲近。长女又是出嫁多年,无论是做王妃还是做皇后,要见一面都不大容易,自然就比在家的时候更疏远了些。算一算,他一年里也难得见长女一回,乍一见面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可是再怎么疏远,既有血脉在,承恩侯始终觉得与女儿有一线牵连,所以他就越发觉得女儿的态度古怪,就是对他这个父亲,在恭敬之中似乎也有些疏远和冷淡。
只是这些话也不好对次女说,就是承恩侯自己也有些捉摸不透梅皇后的意思,只能叹了口气道:“你大姐姐性子素来坚强,我瞧着还好。”
梅若沁也苦笑道:“父亲,大姐姐便是再坚强,遇上这等事也……可大姐姐这一胎,当真是因为体弱之故?”实在太难以让人相信了。
承恩侯轻声道:“皇上不曾与我说,你也不要再问了。好在还有皇次子,皇上的意思,过几日就让皇次子去交泰殿住。”这次是皇帝发话,梅若婉再怎么不愿也没有借口拖延了。
梅若沁并不知道梅若婉拖延之事,听了也只点点头。她再怎么关心梅皇后也是身在宫外,宫里的事儿并轮不到她有什么发言权,此刻听说皇帝已有定论,便把心思又放到了徐卢两家之事上:“那徐——”
承恩侯连忙打个手势制止她,示意丫鬟去滤药,自己带着梅若沁走远了些,才低声道:“此事也不要提了,皇上自有决断。不过,皇上已允了你和离,两个孩子也允你养着,这几日我就着人往徐家去谈此事。”
父女两个方才在屋外说到梅皇后的那些话,屋里头承恩侯夫人竖着耳朵,一字字都听了去。她这说是病,其实不过是整日躺在床上发呆罢了。此刻听了承恩侯的话,心头堵的那块石头终于放了下来——梅皇后虽说没了腹中孩儿,可此后抱养皇次子也是一样的。再说有皇帝发话,梅若婉也不会再任性了。
如此说来,一切都还好。承恩侯夫人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顿时觉得身上都轻快了许多。想一想,她已经好几日不曾进宫去探望皇后了,这也着实有些不该——毕竟皇后小产,做亲娘的,怎么也该常去探望。
这么一想,承恩侯夫人身上顿时来了劲,恰好丫鬟端了药来,承恩侯夫人也不用什么蜜饯,接过来一口气灌了下去,便道:“仔细收拾些补血益气的药物,我明儿进宫去。”又问,“这些日子家里可有什么事?”
在屋里伺候的便是青雀,忙答道:“府里诸事都有大奶奶呢,夫人不用操心。若说外头,与咱家有关的也只一桩——七太太家里,给明少爷定了沈家大姑娘的亲事,如今已经在走六礼了。听说因为两边年纪都不小了,想着早些成亲呢。”
“给明哥儿定了沈家大姑娘?”承恩侯夫人先是有些惊讶,稍稍一思索就冷笑起来,“这倒是打得好如意算盘。想着娶了沈家丫头,这事儿就算抹过去了?婳丫头怎么说?”
青雀道:“婳姑娘能说什么?听说七老爷都要送她回族里了,也是因着要办喜事,才允她等明少爷成了亲再走。”
承恩侯夫人顿时笑了:“这么说,还是要送她回去?那这亲事岂不是白结了呢?”
梅若婳此时就有这样的感觉——这门亲事难道是白结了吗?
“父亲还是要送我回族里?”梅若婳几乎也要把这句话喊出来,“难道沈家还不肯罢休?”那这门亲事结来究竟为什么呢?
梅太太也是满脸愁容,还要打起精神安慰女儿:“你别急。你父亲这会儿大约是还没消气,等再过些日子说不定他就改了主意了。再说,等沈家姑娘进了门,让她出面留你,你父亲也不好驳她面子的。”
梅若婳狠狠咬着嘴唇,半晌才道:“母亲,我想进宫去给皇后娘娘和贤妃娘娘请安。如今外头闲话怕也不少,我若能进宫一趟,有些人也就不敢乱说话了。”
“进宫做什么。”梅太太不假思索地道,“皇后娘娘刚刚小产,宫里正乱着呢,这会儿可不能去。”
“皇后娘娘小产了?”梅若婳大吃一惊,“怎,怎么回事?”
“你还不知?”梅太太说了一句,也想起来女儿这些日子是一直被关着,而自己也忙得焦头烂额,这样的大事竟不曾与女儿说过,遂将事情说了一遍,恨恨道,“都是青鹤这个妖道!承恩侯府也是错看了他,以致闹出这样的事来。”
青鹤什么的,梅若婳根本就没往心里去。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青鹤所谓的“神道”是怎么回事了,若说青鹤有这个本事搅了祈福法会令梅皇后小产,简直就是笑话!既然这样,那梅皇后小产只有一种原因,就是有人在背后下手,而下手的人,只能是……
“母亲,那如今宫里——皇后娘娘可怎么办呢?”
“有什么怎么办的。”梅太太并不很关心如今乱糟糟的后宫,“不是还有皇次子吗?”
“皇次子——”梅若婳低声重复了一遍,又咬住了嘴唇。如今梅皇后只剩下了皇次子这一个选择,梅贤妃的地位便不可动摇。
尤其是,梅沈两家结亲,纵然有许碧在,沈家怕也不会转去支持许婕妤,梅贤妃也就放心了,怕是也就用不着她了吧?难怪这些日子,宫里连半点消息都没有,承恩侯府甚至都没有人来看过她,想必是已经将她当做弃子,预备不闻不问,让她自生自灭了。
“你也别着急。”梅太太这些日子忙得很,也没有时间和精力细细与女儿分解宽慰了,“这不是还有时间么。这几日你就跟着我,好生给你大哥筹办亲事,也让你父亲看着高兴高兴。”说不定一高兴,就不送女儿回族里了呢。
梅若婳垂下眼睛,温顺地点了点头:“我都听母亲的。如今父亲也不让我出门,别的我帮不上母亲,只能给大哥做几件针线罢了。”
梅太太高兴不已,忙道:“你大哥这亲事赶得急,针线上的活计都交给外头绣坊去做了,你不必费心。不如就帮着我拟一拟要备的聘礼,还有许多琐事哩。”家中没有儿媳,那成亲这样的大事,自然得有人出来帮忙。虽说丈夫不许女儿踏出房门,可女儿这是给兄长筹备亲事,难道丈夫还能狠心不允不成?
如今筹备亲事,能出了自己房门,等到长子成亲,再让长媳出面求个情,不就能出府门了么?路总要一步步走才好,急不得。
梅太太欢欢喜喜又叮嘱了好些话才离开,只剩下梅若婳在房中盯着地面冷笑。
没有这么好的事!她费了这许多力气,最后却只落得这样的下场。而梅贤妃只是利用她,如今稳住了地位就想将她扔开?休想!
青鹤之事她是始作俑者不假,但梅贤妃推波助澜,就没责任了吗?如果皇帝知道此事,梅贤妃又该怎么样呢?只要,只要她能出府,她能入宫,她能见到梅贤妃,她就还有办法!
梅沈两家的亲事进行得很快,也颇为低调。主要是皇后小产不久,虽然这比不得皇帝大行或是太后皇后仙逝,还要禁什么喜事,但这时候大肆操办,总归是太扎眼了。
梅太太只想着赶紧把儿媳娶进门,好给女儿求情。而沈夫人自不会在这上头挑刺——横竖这亲事是沈云殊夫妻两个答应的,有什么也不是她的责任,如此还省了时间和精力,正好多为沈云娇费费心。
唯一对此有意见的就是香姨娘了。但她这会儿学乖了,便是心中有些不满,看见沈云婷脸上带笑的模样,也就都咽了回去。更何况,虽然亲事有些紧迫也不够盛大,但沈云婷得的嫁妆却不少,跟里子比起来,面子上那点儿事倒也不算什么了。
不过,即使两家再低调,毕竟也是众所瞩目,这亲事才定下,消息也就传开了。
梅皇后倚在罗汉床上,淡淡听着捧月回话:“这么说,成亲的日子也都定了?”
捧月低声道:“虽说六礼还没走完,但听说已经定了端午前的日子。”
“端午前……”梅皇后轻笑了一声,“从提亲到成亲,这才几个月呢?”梅沈两家就急成这样。
“说是七太太急着要儿媳妇进门,毕竟明少爷年纪不小了。当初两家也是议过亲的,这会儿合八字什么的就都能省了……”当然,这都是对外的说法吧,至于梅太太究竟为什么那么着急,反正捧月是知道的。
“倒真是没想到,婳丫头还有这份心思……”梅皇后笑得冰冷,“只不过,到头来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怎么,她‘病’了这些时候,贤妃也没派人去瞧瞧她?”
“没有呢。”捧月撇了撇嘴,“这些日子说是皇次子身子不好,贤妃娘娘只顾着皇次子了,哪里还管得了她呢。”
梅皇后眼神一沉。皇帝才说要她把皇次子抱来交泰殿,长春宫那边就说皇次子病了。说来说去,到了这个时候,梅若婉还是不肯放手皇次子。不,说不定正是因为到了这个时候,梅若婉才不肯放手呢。她连好不容易怀上的这一胎都失去了,今后再无生育的可能,梅若婉自然是有恃无恐了。
“后宫还有动静没有?”梅皇后向后靠了靠,淡淡地问。
捧月摇了摇头。继前两年宫里陆续传出喜讯之后,今年到现在还没半点动静。不过,这也怪不得后宫嫔妃们,实在是皇帝在前朝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太多,后宫倒是来得少了。
“还是要请皇上多来后宫走动走动。”梅皇后若有所思地道,“皇上这几年也太辛苦了,今年还是再选一回秀吧。挑几个活泼爱说笑的,也能哄皇上开心。”
这种事捧月不敢插嘴,只在下头听着。梅皇后沉吟道:“沈家那位二姑娘,年纪也不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