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去了长春宫——”梅皇后淡淡地吐出一句话,阖上了眼睛,“我总也要听听母亲会怎么说。”
承恩侯夫人此刻在长春宫中却并不是去探望梅贤妃或皇次子的,正相反,她把长春宫的宫人都打发了下去,连汲月浣霜都没有留,亲自关上殿门,才转头问梅贤妃:“那翡翠糕,是不是……”
“母亲说什么?”梅贤妃一脸不解,“什么糕?”
“上次,那翡翠糕!”承恩侯夫人都有些语无伦次了,“是不是,是不是那糕里有什么?”
“翡翠糕里能有什么?”梅贤妃泰然自若,“我不明白母亲的意思。”
所谓知女莫若母,尽管梅贤妃看起来行若无事,但承恩侯夫人的脸色还是变了:“你,你真在那翡翠糕里放了东西?婉儿,你怎么能这样!那是,那是你姐姐!她肚里是你的亲外甥!而且,你连我也——”那份翡翠糕,是经过她的手送去交泰殿的!
梅贤妃的脸色终于变了:“母亲,若是姐姐生下儿子,我的耀哥儿算什么?我又算什么?”
“你——”承恩侯夫人一时无语。
梅贤妃紧握双手:“母亲,是你跟我说,姐姐她不能生养,这皇后的位子怕也坐不稳,叫我进宫帮她,我这才进宫的。这一世我都得屈居人下,就为了那是我姐姐!你一句话,我就得为侧为妾,去为别人生儿子!”
承恩侯夫人被她说得有些心虚:“这,这是什么话?你如今也是四妃了,就是将来——”
“将来怎样呢?”梅贤妃微微眯起眼睛,“母亲当初说的可是有朝一日,我能和姐姐平起平坐,并居太后之位。”
“嘘——”承恩侯夫人吓了一跳,“你小声些!”
“不是母亲先说将来的吗?”梅贤妃冷笑了一下,“那母亲告诉我,姐姐若生下嫡子,我和耀哥儿将来怎样?”
承恩侯夫人无话可说,半晌才勉强道:“就是一个亲王也很难得了。”
梅贤妃大声冷笑起来:“原来母亲觉得,这就够了?若是如此,我何不当初另嫁旁人,至少还能穿着大红嫁衣出门。”
承恩侯夫人嘴唇动了动,想起女儿一针一线绣好的那件嫁衣,心里到底是难受起来:“可,那是你姐姐,你怎么能……”
梅贤妃嗤笑了一声:“若是姐姐生下嫡子,又会怎样对我和耀哥儿呢?”
“你,你想得太多了……”承恩侯夫人不知小女儿几时有了这样偏执的念头,“你姐姐连皇长子都没怎样,又怎么会对耀哥儿做什么。”
“是啊——”梅贤妃悠悠地道,“在母亲看来,姐姐仁慈公正,哪里会做什么坏事呢。既是这样,母亲何不方才就向皇上告发我呢?”
承恩侯夫人无奈之极:“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这是她最宠爱的小女儿,怎么告发?谋害龙嗣,还是中宫腹中的胎儿,纵然位居四妃,也是死罪,就连承恩侯府也逃不了干系!
“不错。”梅贤妃微微一笑,“若是有人知道是我做了手脚,想来太后是极高兴的,如此一来,我们梅家就完了,若是那袁氏能生下皇子,将来这东宫之位就非他莫属。”
“你都知道,怎么还做这样的糊涂事!”承恩侯夫人真是急死了。
梅贤妃瞥了她一眼:“只要母亲不说,谁又会知道呢?”
承恩侯夫人一怔,梅贤妃已经幽幽地续道:“姐姐身子不好,年纪也大了,本就不宜生育,这一胎怀不住也是有的。不过我的耀哥儿就是姐姐的孩儿,将来姐姐抱养耀哥儿,一切不是都与从前一样吗?”
承恩侯夫人微微张着嘴看着女儿,只觉得这些话听起来像带着冰棱一般,让她浑身发凉:“婉儿……”
梅贤妃冲着承恩侯夫人微微一笑,笑容说不出的温婉怡然:“这不就是母亲当初的安排吗?”
承恩侯夫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了宫,又是怎么回了承恩侯府的。承恩侯梅汝志正在家中急得团团转,一见她回来,劈头就问:“皇后如何了?”
承恩侯夫人魂不守舍地让他问了两遍,才木然道:“皇后小产了。”
“怎么——”承恩侯脸色大变,“这是为何!”
承恩侯夫人嘴唇动了动,终于道:“皇后的身子本来就不好,你也知道……”
“不是说一直在调理?”承恩侯不好进后宫,已经在家里焦急了整整一天,却没想到妻子带回来的竟是这样的结果。
承恩侯夫人只觉得喉咙发干,苦笑道:“说是调理,可皇后第一回小产就已经伤了身子,再怎么调理,终究也……再说,她如今年纪也不小了……”
“民间妇人,有四十岁还能生子的……”承恩侯想到当年长女做靖王妃时的不易,只觉得心中一阵难过,“好容易有孕,如今这又没了……”还不如干脆就不要怀孕,或许还没有如今这么令人伤心呢。
承恩侯夫人垂下了眼睛,不敢看丈夫的脸:“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皇上身边的平安公公亲自查的,饮食日用上一概并无妨碍,确实是皇后自己身子弱,养不住胎……”
承恩侯犹有些不信:“可之前太医不是都说皇后胎象不错……”
承恩侯夫人心里打了个突,硬着头皮道:“那些太医的嘴你还能信?他们说的话都是含含糊糊的,从不说句确实的话……”
承恩侯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倒在椅子上:“这可如何是好……”
“有什么如何是好的……”承恩侯夫人看他这颓废样儿就来气,“皇后一直无所出,不也在这位子上坐了好几年了?如今有耀哥儿呢,怕什么!”
“可这事儿——”承恩侯仍然觉得难以接受,“我总觉得这事儿不对!”
承恩侯夫人心里不禁又是一紧,忙道:“有什么不对的?我刚才不都说了,这是皇上身边的平安公公亲自查的。谁不比皇上着紧此事,难道平安公公敢弄假不成?”
她说罢,突然灵光一闪,又补充道:“此事,定然是那青鹤坏了给娘娘祈福的法事之故!”
承恩侯夫人这个论调,在短短数日之内就传遍了京城。
有不少人都说,承恩侯夫人的说法有道理。毕竟之前皇后娘娘的胎一直都没什么不对,宫里宝华殿日日香烟缭绕,妃嫔们天天抄写经文,不是一直都把皇后娘娘的胎护佑得极好吗?
偏偏这青鹤做法事的那日,皇后娘娘就不好了。后来更发现他竟使用可致幻的草药制香,企图迷惑祈福的女眷们!祈福法会是何等庄重之事,他竟包藏祸心,如此祈福岂能有用?皇后娘娘这一胎不好,定然就是因他才坏了事!
许碧对这番言论不置可否,只说:“青鹤这回怕是难逃一死了。”
知雨恶狠狠地道:“他本来就该死!只是便宜了承恩侯府!”
如今青鹤已经成了妖道的代名词,就连他之前那些被吹得神乎其神的显赫战绩也都被扒了出来,说他只是用了种种鬼祟手段,买通人装神弄鬼,用以沽名钓誉而已。
不过他手段确实是高,都骗到承恩侯府去了,据说如今承恩侯夫人已经病倒,后悔死自己上了这个妖道的当,害得皇后小产云云。
“真会装!”知雨说起来就恨得咬牙切齿,“全是她搞出来的,如今倒弄得她像吃了多大亏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