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到这时,连逸就很容易把自己放空。在忙碌面前,人类总是渺小的,为了工作和生计像是躯壳似的在奔波,如果是女主夏颖,她应该也会在此时此刻感受到生命的渺小。
就好像前一秒还在努力喘息的亲人,你不过稍稍转身,就从此天人永隔。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跟父亲已经很久没联系了,从第一次进组到现在,快两年了。
亲情真的这么重要吗?她不禁会反问自己,却每每都得不到答案,谁能想到她常常会在梦中遇见父亲和儿时的自己,父女俩亲密无间彼此尊重与喜欢,他们会去院子里的秋千上玩耍,或是带着狗狗去河边垂钓。
决绝都只在一瞬间。
过往像电影画面似的从她脑海中一帧帧闪过,那些开心与难过,凡是与父母有关的记忆都在此刻被她从心底提了出来反复回味,像是偷偷舔舐伤口的小兽,表面上波澜无惊,而在下一瞬间,却不自知的红了眼眶。
导演喊了准备,她快速起身,独自站在玻璃门前,手机放在耳边。
“开始。”
这是一段独角戏,镜头在走廊的尽头将她的身影拉长,瘦弱的肩膀没有精神的落着,后背微微拱起,看得出她连日的疲惫与辛苦。连逸手还放在门铃上面,那边电话却似乎已经通了。
后期会在这里配上听筒里对话的声音,可在连逸耳中,只是纯粹的听筒声音。
镜头换成特写,她的脸占据整个屏幕,眼眶通红,举着电话的手用力到青筋泛起却还是忍不住的颤抖。
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瞬间聚满了泪水,却强忍着不肯落下来,好像这时有人轻轻一碰,就有一串的玻璃珠会坠落的满地都是。
“我已经找到那个人了,明明……”
话及于此,她却再也忍不住哽咽啜泣,豆大的泪滴扑簌着掉落下来,落在领口化成一朵朵水渍形成的花。
“明明就快有救了,为什么不等等我啊。”
她嘶吼着落泪,脱力般蹲了下来,在玻璃门前面经历各种表情,从隐忍到崩溃,直至最后她抹干净眼泪,眼神中透露着最终的坚强,像是勇士般按响了那个门铃。
“卡!”
这一连串的表演,用时仅仅八分钟,但其中层次让在场的人都惊叹不已,用之前某营销号的评价——“连逸的每段表演都带有自己的风格,却又百分标准,似乎她在那一秒做的那个动作神情就是最合适,再思及其他,似乎都没她处理的好。”
导演满意地笑出声来,难得和善表情,甚至半开玩笑的跟副导说,“今天估计可以提前收工,晚上订个场子,大家好吃好喝一顿,我请客。”
嚯,这才是大家最想听见的。
人人都带上了欣喜地表情,干起事情来更加麻利。
只有连逸面无表情,好像没听见大家所说的话,呆呆地往自己座位那边走,用力表演的后遗症就是瞬间会把你的力气抽干,明明镜头里那么点戏,却真的让人能一下子就萎靡了。
早上进组急,连早饭都没吃几口,炎热的天气加上过大的情绪波动让她有点犯低血糖。
太阳穴突突的疼,小喜见状赶紧在包里找,却想起来今早自己忘记带糖来。
这么低级的错误都能犯,她敲了敲脑袋,准备十万火急跑到楼下便利店买一包。
“前辈?”
一根脚丫形状的棒棒糖递过来,连逸眼冒金星的抬头一瞅,是拿着剧本询问着看她的夏常。
鲁西不知道又去忙些什么,把他自己丢在这里,新人不知道该跟谁寒暄,只能百无聊赖的重复翻阅着那本剧本,转头往这边看的时候,发现连逸坐在那里脸色惨白,不太舒服的样子。
连逸见是他自然也就不推脱了,勉强笑了笑接过来,伸手一拽剥开糖纸就含在自己嘴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地道谢,“幸亏你这里存着糖,不然小喜就要拿出高中八百米考试的劲头帮我去买了。”
“我比较爱吃甜,有时候包里会带着,”夏常腼腆笑了笑,摸着后脑勺道,“很娘炮吼,一大老爷们天天带着糖。”
连逸摆手,很理解地说,“这有什么,食物发明出来就是给人吃的啊,哪有这么多性别歧视,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在乎别人的想法。”
她向来奉行这种做人原则,从来不为毫不相干的人浪费感情。
两人一下子坐的近了,夏常想起之前鲁西对他的叮嘱,想来现在是片场,说说话应该不要紧,便匆忙打开自己剧本,小心翼翼地问,“前辈,你现在或许有时间帮我看看这里的表现方式吗,我马上就要拍摄了,有点紧张。”
面前的女孩仍旧面色苍白,嘴巴砸么着,似乎想要糖果更快的融化来补充精神。
听见别人的请求,她抬起眼皮,内双变外双,明亮的黑琉璃似乎能把所有人都映射进去,刘海因为出汗丝丝缕缕贴在头皮上面,笑出酒窝,点头道,“当然可以啦,要是知道你这么用心,西哥肯定超开心的。”
说完就熟稔地拿过他的剧本,细细看着那段对话,思索了三四分钟。
连逸不太喜欢当人老师,她自认为还没到那种水准,只能把前辈教习的技巧和呈现方式告诉别人,“假使把你放进这个场景里,父母被病毒感染严重,公司董事伺机而动,你会怎么做?”
夏常想了想,抿着嘴说道,“我可能会尽我所能去承担,而且不太喜欢把恐惧和压力说出来,如果感觉到困难或者心里不舒服,应该会在半夜喝点酒什么的解压吧。”
“你这个解压方式更夸张一点还能怎样?”
“可能会哭。”
“如果你本身就是很阳光的人,平时做事大大咧咧息怒形于色,你会怎么哭?”
“我会……”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夏常终于有点拨云见雾的感觉,之前他自己揣摩剧本,用学校里练习的方式去找人物塑造的方式,却总归觉得缺少点什么,直到连逸这种引导问话,他才觉察出问题出在哪里,“我会痛哭流涕,甚至会在半夜无人的客厅把那个酒杯摔碎,用更加声嘶力竭的方式去发泄。”
在这之前,夏常还是个专业课成绩第一的表演系学生。
他严格的遵循着自己作为学生学到的每个办法和程序去演戏,像是一个完美无缺的机器,这里哭那里笑,一百部戏的哭都是同样的哭法,皱眉的幅度,嘴角向下弯的程度,都是那种计算好的,让人挑不出错,却也感染不到。
是他把自己跟人物分的太开了。
连逸笑,脸色渐渐恢复了些,棒棒糖在嘴里打了个转,“之前我跟邵卿前辈演戏的时候,他就跟我说啊,角色扮演这回事,向来就是半梦半醒,直到你越来越分不清哪个是你哪个是角色的时候,就是浑然天成的时候。”
两人就此聊得热火朝天。
连逸嘴角都快弯到了耳后根那里去,眼睛眯的像两个小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