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皇帝已下令, 一切从简,但淑妃和柔妃还是颇费心思, 虽然没有购置新的
宫灯,但将之前的重新雕刻贴上雕花,从正门到迎春殿, 三步一宫灯,暖橙色的光映在厚厚的雪面上,犹如一汪汪橙色的小湖。
容常曦也久违地隆重地打扮了一番自己,她戴着紫玉明珠八宝钗, 红色金镶宝石耳坠,身着大红色金枝缠丝梅花暗纹的锦袍,外头披着银狐鹤纹大氅,这些都是新年的新衣与新首饰,她本可以更加奢华,但想来想去,还是适可而止。
好在到了迎春殿,容常曦才发现虽然所有女眷都尽力地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奢侈,却又都极有默契且不甘心地在细节处下了功夫,彼此看一眼,就晓得重点在何处。
有皇帝在的时候,容常曦向来很乖巧,从不迟到,迎春殿内被数盏火烛,整个大殿明如白昼,角落中挂满了象征来年国运盛昌的彩色垂条,分列两侧的矮桌和铺在矮桌旁的坐垫、矮桌上的小菜和酒,还有烧的很暖的地龙,将一切风雪都阻隔在外。
矮桌旁已有不少内臣落座,鬼使身材地,容常曦还是一眼就瞧见了华君远。
自容景祺大婚那一夜,容常曦向华君远吐露心意,却惨遭他以最大义的方式拒绝后,他们便再未见过面,容常曦甚至不再刻意去打听华君远的消息。
她已知道自己与华君远不可能——最起码,现在不可能——或许将来过个三五年,自己还能坚持没出嫁,华君远也有了一番作为,两人还可以再商讨一下是否能再续基本不存在的“前缘”。
所以她尽量避免去想起他,加上这些日子无数的事情接连冒出来,她也确实没什么空闲的时间去想自己那点无处言说、毫无指望的情义。甚至于,她知道今天迎春宴华君远会跟着兄父来此,心里也没太大的波澜,并不由得为这种平静感到了一丝欣喜,认为自己终于要从这种折磨她两辈子的感情里脱身了。
可在这样有点嘈杂,暖意融融却也显得喧闹的环境下,仍是一袭白衣的华君远便越发显得超然,似云中仙鹤、江心秋月、枝头冬雪。
容常曦的阵仗一如既往的大,他自然也看到了容常曦,同其他人一般,微微拱手,行礼喊她:“康显殿下。”
这么多人,他的声音却也格外突出,显得清朗,似玉石相击。
容常曦那被压抑了近三个月,以至于连她自己都以为要消融的情愫,终于又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华君远,却又在他直起身时,立刻挪开了视线。
她决不能再去找华君远主动说话了,决不能。
容常曦的目光落在和华君远相距不远的容景谦身上。
一晃眼也有两个月没见到他。
和每一次见到华君远,都让容常曦觉得华君远仍是她初见中的少年不同,她每次隔一段时间没见容景谦,便会发现他又和之前有所不同了,容景谦个子已极高,如今仅次于容景思——而容常曦知道,再过一两年,他会变成皇子中最高的那个。
他似乎比两个月之前还要黑了一点,也不知道去忙什么了,他穿着一身天青色的宫袍,头发以一根简略至极的玉簪束在头顶,看着实在不算喜庆。
容常曦犹豫要不要上去同他说话,但她要问的事情那么多,且不能被其他人听见……
她犹豫之际,一个人亲热地凑了过来:“康显殿下!”
容常曦回神,却是姜听渊,若说容景谦黑了些,那他就是彻底成了个黑炭,也不知道大冬天的去哪里能晒成这样,他这样,越发显得牙齿雪白,笑起来很有几分傻气。
容常曦矜贵地向他微微一笑,转身就走,姜听渊有点失望地看着她的背影,倒也没阻挠。
走到里头一点,容常曦便看见了叶潇曼,她们同样数月未见,叶潇曼今日也穿着一身滚白狐毛的红色冬衣,看着分外玲珑可爱,她雀跃地走过来:“许久未见殿下了,甚是想念!”
容常曦应了一声,忽然想到之前容常凝同她说的,见到叶潇曼对容景睿所作所为,几乎无法直视她,好在叶潇曼又热情地看向在一旁坐着的容常凝,去同她说话,容常凝看着有些魂不守舍,也不知何时来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面色苍白的厉害。
“殿下的病还未好吗?”叶潇曼凑过去一些,“之前便听说你染了风寒……”
容常凝呆呆地看着被子中的酒水,恍若未闻,叶潇曼茫然地抬眼看了一眼容常曦,容常曦也觉出不对,轻声道:“皇姐?”
容常凝仍是半点反应也没有,她只好伸手,轻轻推了推容常凝。
这下容常凝才缓缓回神,看了一眼容常曦和叶潇曼,恍惚地道:“你们都到了。”
容常曦稍微弯下一点身子,低声道:“皇姐,怎么了?”
容常凝摇摇头:“没事,身子不大舒服罢了。”
容常曦还要再说话,那边皇帝的圣驾来了,众人赶紧入座行礼。
皇帝看着精神已比之前受曼舌花水所害时好了太多,面色堪称红润,他右侧跟着淑妃,左侧是柔妃和兰妃,在大殿高处坐下,又心情颇好地让所有人坐下,说今日不必再多礼。
每一年在迎春殿,都是这般的场景,这般的说辞,但大家也都十分开心,似乎在迎春殿这样举杯相庆后,便会使得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所有人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后,皇帝颇为感慨地一一看过离自己最近的五位皇子和两位公主,道:“朕之前生了大病,还特意命人让景源年末一定要回京……谁知如今朕安然无恙,他却躺在晋州养伤,哎。”
淑妃柔声安慰道:“景源开春后养好伤便要回来,兴许还能赶上春猎,皇上若是太过操心,景源反倒会心有不安呢。”
大皇子容景源生母去的早,容景源一直是挂在淑妃名下,虽然淑妃整日青灯古佛,不太出佛堂,但大皇子同她的关系却向来不错,在她的教导下,大皇子的性格也颇为和善,只是太过闲云野鹤,对这些宫闱之争毫无兴趣,早早去了封地。
皇帝叹了口气,点点头,柔妃小声道:“那些刺客可都抓住了?”
“都是胡达人,全自尽了。”皇帝摇摇头。
柔妃疑惑道:“胡达人怎么潜入的青州……”
“母妃!他们要潜入还不容易呀,总有些胡达平民想投奔咱们大炆,咱们大炆是有容乃大,对手无寸铁的平民不那么加以限制的。再说了,蓝山口旁边到处是崇山峻岭,要派兵守着每一寸地特别难。”容景兴对自己母妃的提问感到无语,但说着说着,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道,“不过这种带了这么多武器,规模也不小的,按理说是十分显眼的,难道是——”
他还没将猜测说出来,旁边的容景昊忽然道:“这大过年的,一直说这些不大好吧,父皇,儿臣痛饮一杯,愿大炆来年一切安顺,父皇龙体康健。”
容景昊说完,将酒一饮而尽,容景兴愣了愣,像是忘记了自己之前要说什么,赶紧也拿起酒杯,对着皇帝一举杯,连忙也说了一番吉祥话。
被容景昊这么一打岔,大家确实不便在迎春殿内讨论随时会爆发的战争,一时间便说起了今年江南收成好,来年一定会更好一类的吉祥话,又说这雪想必会落到子时后,那便是瑞雪兆丰年,是极好的兆头。
殿内气氛其乐融融,无人去提那在静思园的容景祺和在冷宫的洪氏,像是所有人都忘记了这几个人,待到三巡酒过,皇帝又看向淑妃:“这些年,你受了不少委屈。”
淑妃低头轻笑,语气有些歉然:“臣妾耽于佛堂,不敢自居辛苦。”
“哎。”皇帝轻轻叹气,“这一年来,你所做所为,朕都看在眼里。如今六宫清和,简约成风,乃是因为你有佛性呐。六宫之中无主已久,这贵妃之位,你却还是当得起的。”
淑妃微微一怔,摇头道:“皇上,臣妾……”
一旁的柔妃微讶,却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而再一旁的兰妃却是面色有些难看,好在她素来擅长隐藏真实的情绪,很快便也露出了一个仿佛从心底为淑妃开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