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怔,看着她纤细的脖颈道:“从来没有人可以威胁我,从来没有!”
他目光似箭,堪堪对准她的脖子,仿佛随时都要发动攻击。
“陆吾,”她直呼其名,“你是男人吗?”
他又一怔,意味明显的目光在她胸前流连,故意轻佻地扯出一抹笑:“你说呢?”
芳洲腰身挺得笔直,不躲不闪,嗤道:“以为披了张人皮就是人,以为能征服女人就是男人?言而无信,寡廉鲜耻,连人都不配当,何谈铁骨铮铮男儿汉。你真让人瞧不起!”
陆吾被她气得炸裂,从小到大,她是第一个骂他的人。他上前两步,欺近她,冷冷道:“伶牙俐齿,翁主以后会吃大亏的。”
他还要再说,却听刘炽在门口喊:“逸侯,说了那么久还舍不得走?”
他居然一直都在门口候着,陆吾悻悻地一甩袖子跟他一道走了。
送走一干人等,芳洲只觉得浑身脱力,这是她头一回跟这么多人周旋,心累身也累,祝余和张宝连忙上前扶她。
张宝眼睛亮晶晶:“翁主,你刚才站在那里,奴婢还以为看见了太皇太后呢。”
芳洲虽长得像黎姬,但性子和软,人畜无害,发起怒来却像极了杜凌霄年轻的时候。
芳洲被他说得不好意思,朝床上瞥了一眼,不期与杜凌霄的视线相遇。她的双眼仍睁得大大的,但芳洲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在笑。
“芳洲班门弄斧,让曾大母见笑了。”
杜凌霄张着嘴,费力地吐出一个字:“腓……”
三年了,这是太皇太后说的第一个字。张宝惊呆了,又哭又笑,一把年纪的人激动得手舞足蹈。
芳洲笑中带泪,埋在杜凌霄胸口应道:“哎!”
第18章
阴山山脉西北有一缺口,状如门阙,名曰高阙,据传为赵武灵王所筑长城之终点,是曾经的赵国对抗匈奴的据点,也是前朝边陲的重要关口,中原的金戈铁马曾经从这里出塞越狼山北击匈奴大捷而还,一度将匈奴驱逐到贺兰山脉、狼山山脉以西以及赵国长城以北。
其后在高阙筑城,跨山结峰,谓之高阙戍。自古迄今,常置重捍,以防塞道。如今,长平侯赵破虏的军队就驻扎在这里。
一个月前皇帝刚下达出击匈奴的命令,大军还没来得及拔寨,从丰京经直道日夜疾驰、沿途跑死五匹马的斥候就带来了天子的最新命令——
停止进攻,原地待命!
军营一下子就炸开了锅,兵士们群情激愤,一致要求赵破虏向惠帝请命,直言不惧死生,不要朝廷抚恤,只想与匈奴决一死战。
赵破虏的心情异常沉重,他焉能不知部曲们内心燃烧的熊熊复仇之火,别人为功勋而战,他们却是为了尊严,为了仇恨而搏命。
他们中的很多人是边郡牧民,精通骑射和异族语言,原本与边郡各族相处融洽。匈奴铁骑南下,各族纷纷西迁避祸,世代为汉的他们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被摧毁。家园被烧、父兄被屠、妻女被劫,人间至悲,莫过于此,弃牧从戎是他们报仇雪恨的最后希冀。
如今这唯一的希望也要被朝廷里一群尸位素餐、贪生怕死之徒给打碎了。
皇帝专门命斥候给他带来一封密函,要求他看后即毁,不得外泄。密函说,匈奴木铎单于主动求娶天.朝公主,三公和太后许嫁,并愿意向匈奴岁贡。
赵破虏紧紧捏着手里的密函,直到捏出褶皱也没松开。
木铎靠弑父杀兄继位,其人残暴至极,荒淫无度。他出兵攻打月氏,直把月氏人赶到河西以西,并将被俘的月氏王头颅砍下来做成酒器;他还尤爱妇人,每到一处烧杀抢掠,上至老妪,下至女童,统统掠走,一个不留。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因为娶一个公主就鸣金收兵?这样的人,又怎么能把花季女郎送给他白白糟践?想要匈奴屈服,除了铁骑,别无他法。
赵破虏眼前浮现出一双盛满泪水的美目,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仍忘不了她哀婉的话语。她说,破虏你就让我去匈奴吧,以我一人之力换一方黎民平安,死了也值。
他红着眼睛问她,那你的幸福怎么办?
她看着他柔柔地笑,不能跟你在一起,哪里还有什么幸福?
赵破虏大恸,牵着她奔到麟趾宫,跪倒在刘炽跟前,恳求年轻的天子不要送她去和亲,他愿意放弃与她的婚约,放弃现有一切,投笔从戎,杀敌报国。
他那时是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之孙,少年得意,前程似锦。惠帝也才十五岁,刚刚登极,以为他是开顽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皇太后来了,问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不顾她的阻拦和痛哭,无比坚定地说是真的。
太皇太后又说,生在皇家没有自由,若公主不嫁去匈奴,就得嫁给云中侯,问他愿不愿意。
云中侯郝忠时为抗击匈奴的一员猛将,其父为代国丞相,受穆帝所托,辅佐年幼的代王替天子戍边。他一直没让穆帝失望,在任期间,匈奴铁骑从来没有越过长城一步。
赵破虏没有半分犹豫,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只要不让她和亲,让他干甚么都行。
她哭到昏厥,他却笑了。她出嫁那天,他跨马披甲悄悄送了她一路,从此再未回过丰京。
而今,她的从女,又一位无辜的公主要被“献祭”,天.朝还要向匈奴俯首岁贡,那他和同僚部曲们这十几年的征战厮杀算什么?
简直是武将的奇耻大辱!
帐帘一撩,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闪了进来,赵破虏眼疾手快地将密函塞到袖中,朝来人露出笑容。
“无恙,你来了。”
魏无恙直觉赵破虏心情很不好,他十五岁就跟着他,迄今已经有十年整。赵破虏救过他的命,他替赵破虏挡过刀,以命换命,刀枪剑雨中结下无比深厚的情义。
赵破虏至今未婚,对他的教导有如子侄;他有父等于无父,早在心里把他当作父亲一般的人物。是以,赵破虏的一喜一怒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赵将军,您怎么了?”
赵破虏沉闷半晌,站起来说道:“无恙,陪我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