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国坐在魏北跟前,两人没有视线交流。男人始终想说点什么,可魏北的态度很冷漠,拒不交流。
他最终叹口气,想说谢谢,没说出口。于是魏忠国起身,离开。
咖啡店的玻璃门一开一合,冷风与暖气同轨相行,迎头一撞。魏北是在没忍住,偏头去看魏忠国的背影。
老了,有些驼背。但其实他不记得魏忠国年轻时的身影。男人在寒风中紧了紧外套,支票放在兜里,手揣进去,应是捏着。走得很急,很快不见了。
魏北靠着椅背,长呼一口气。他感觉眼前结了一层水壳,想要咽回去,还挺费力。
咖啡凉得冰手,店内暖气也不算充足。魏北渐渐双手交握,放在唇前哈口气。暖了点。
四年前魏忠国找上魏北时,他才十八岁,那年他参演了几部不红不火的家庭伦理电视剧,勉强能在部分公众面前混个脸熟。
那时候奶奶的记忆力还好,至少不会忘记回家的路。魏北能够赚钱以后,多次提出想要搬出巷北,离开这个肮脏嘈杂的环境。
奶奶坚持不走,魏北没办法。他至今在想,是否那时奶奶仍心存侥幸,期待着儿子有一天会回来。人无完人,也没有真正铁石心肠的人。
直到有一天,魏北拍完新戏,回去看奶奶。他在巷口遇见了一名小女孩,孩子说她迷路,找不到父母。魏北犹豫片刻,带她一同回家。
女孩不算很漂亮,眼睛大,漆黑有神。她始终围着魏北叫哥哥,哥哥。小孩儿声音甜美,魏北没什么抵抗力。
他问她记不记得家在哪里,送她回家。女孩说父亲叫她在原地等待不要走,可是父亲一整天也没有回来接她。
魏北猜得七七八八,女孩可能被遗弃。心想同时苦命人,愈发亲近。
可他没想到的是,几天后魏忠国上门。他没认出父亲,却从那张颇为相似的脸里找到熟悉感。
奶奶呆怔片刻,流着眼泪破口大骂。
这女孩,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囡囡,这就是你哥,这是你奶奶。”
魏忠国牵着魏囡的手,任由奶奶叫骂也不出门。然后他抬头看向魏北,说:“我是来找我儿子要钱的。”
魏北至今讲不明那天的心情,门前偌大庭院,野草杂乱、树木枯败。可那天阳光好得不行,天高远又通透。
他自嘲地笑几声,盯着魏囡,已懒得去拆穿对方的阴谋。他不知道魏囡是否晓得魏忠国的“用心”,也不想知道。
有时候情感是很虚假的。像果子外面罩着一层玻璃糖花儿,压根不用咀嚼,一舔就化。
“没有钱。我也没有爸爸。您打哪儿来回哪儿去,不走我告你私闯民宅。”
魏北挡在奶奶之前,他始终认为自己长大了。不再事事需要奶奶出头,他可以去保护。
魏忠国说:“知道你有钱,我这几天都打听好了。你现在是明星!明星哪有不赚钱的!”
魏北:“您怕是来搞笑的,就算我有钱,又凭什么给你?”
“凭我是你爸!”
这话掷地有声且大言不惭。
魏北的语言系统甚至有一瞬失灵。他不敢置信地瞪着魏忠国,饶是在看怪物。
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说是我爸。
魏忠国嘴脸尖刻,似毒蛇盯上猎物。
“你要不给我钱,我就告诉媒体你有一个怎样的家庭,你妈是个鸡!你爸是个赌徒酒鬼!我有得是方法搞臭你的名声,你信不信!”
“你信不信那些催债人晓得我还活着,晓得你是我儿子,绝对回来要钱!到时候谁也别想好过,父债子偿!”
“你去啊!”
魏北忽地就爆发了。他伸着脖子,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泼妇——那种打小他便看不上,一辈子也不想成为的人。
“你他妈有本事就让全天下知道!赤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以为我会在意那点名声?!狗屁!你他妈今天敢把哪件事说出去,老子就让全天下都知道,你是个连老婆都强......”
魏北又忽地收住了。
他看见躲在魏忠国身后的魏囡。硬生生将“强奸犯”三个字吞咽下去。
她不该知道的。
她还小,不该知道太多。
魏忠国脸色几变,他没想到魏北会知道以前那些畜生不如的事。他似很怕魏北在魏囡面前继续抖露,于是气焰小了许多。
魏北抿唇,最终摆手:“我不会给您钱的,没钱。你们赶紧走。”
怎么可能从他这里拿到钱,钱就是魏北的命根子,是他和奶奶在这世上存活下去的希望。
如果,如果那天魏囡没有流鼻血。如果魏忠国没有惊慌失措。如果奶奶没有喊出那声造孽。
魏北绝不会打开钱包。
可这世上绝无如果。
太阳很好,鲜血顺着魏囡漂亮的花裙子往下滴。上边刺绣的白花染红,艳得刺眼。
魏忠国慌乱抱住她,手足无措地从兜里掏出卫生纸。可那血啊,怎么都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