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傅青轻轻推开明珞,就开始大庭广众之下脱衣服。眼下下着大雨,路人基本没有行人。他脱了外裳,又脱了上衣,最后只留下一条襦裤没脱。
“这个我先欠着!明珞,我们走!”傅青说着,拉着明珞的手大步往远处走。
“大爷,二爷这一走,老爷那里要如何交代啊?”
“如何交代,我怎么知道!”傅言冷冷道,转身卸下了马匹,顶着狂风暴雨,翻身上马,一路朝城门口行去。
☆、89.诛心之役
一场大雨将京城的大街小巷冲刷的干干净净, 整座城池都虚掩在了淡淡的水雾中。路上基本没有什么行人,傅言一路骑着马,心脏似乎被一双大手死死攥着,疼得整个人都失了分寸。天大地大, 竟没有一处可以让他遮风挡雨的地方。他在雨中茫然失措,渐渐迷失了方向。
冰冷的雨滴打在发间,额发湿漉漉的垂在脸颊上,雨水顺着鬓发蜿蜒流下, 有几滴落入眼中。
傅言忽然攥紧了手中的缰绳,就见胯.下的马前蹄高高扬起, 痛苦的嘶鸣一声,水花四溅。
什么都是假的。只要痛的不是自己, 谁都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指责他像个魔鬼。
魔鬼么?当初明连的父亲背地里对傅家长房痛下杀手的时候, 可有半分迟疑不忍?明明是明国公府有错在先, 怎能怪他翻脸无情?
明连到底是如何做到, 明明一切事情都知道,表面上还装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样子。简直……恶心到了极致!
傅言深深地喘了口气, 攥紧缰绳的手, 因为太过用力而指尖泛白。他微微闭了闭眼睛, 脑中渐渐浮现出爹娘的音容笑貌。
原本,他也是出生书香门第的世家贵公子, 可却落得个父母双亡, 寄人篱下。若非国公府包藏祸心, 他原本不必过这种担心受怕的日子。
杀了明连,的确不能让自己的父母起死回生。可是不杀明连,难解心头之恨。
事到如今,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替父母报仇雪恨才是真的。
“——驾”
傅言一鞭子狠狠地抽在马屁股上,像是回应他似的,马儿昂着头嘶鸣了一声。他被大雨迷了眼睛,纵马在街道上狂奔。将街道上没来得及收的摊子撞翻一地。
忽见前面有个老大爷冒雨拖着一辆板车经过,傅言骑得极快,见状大惊,赶忙攥紧马缰绳。可如此一来,马儿吃疼,像是发疯了一般,赤着眼睛一头撞了过去。
眼看着就要将老大爷当场撞死,千钧一发之际,傅言使劲全身的力气,攥紧缰绳硬生生的让马调头。
马受了惊吓,扬起前蹄使劲一甩,傅言没攥住缰绳,整个人从马背上飞了出去。一连在地上滚了五六圈才将力道尽数泄下。
“公子!你没事吧?公子?”老大爷大惊失色,赶忙放下板车,跑上前来查看傅言的伤势。身上披着的斗笠拖在水坑里,整个人也是湿漉漉的。
“呀!”老大爷凑近一看,见傅言摔得不轻,额头汩汩的往外流血。因着见他形容虽然狼狈,可穿戴华贵,衣料上乘,便知身份不同寻常。赶忙要将人扶起来。
“走开!”傅言红着眼睛,甩着胳膊,冷声斥了一句。这才用双臂支撑着身子,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可试了几次也没成功。气得使劲捶了一下地面。
“公子,您这……这可不能怪我啊!您是哪家的公子啊,伤得不轻。赶紧回家吧!”老大爷举着两只手,在边上喋喋不休。
“不关你事,快滚!”傅言毫不客气的低声斥了一句,缓了几口气,才撑着地面缓慢地站了起来。
方才摔得厉害了些,全身上下就跟散了架似的,右腿疼得最厉害。傅言左脚才迈向前一步,右脚在地面上拖行,缓缓的跟上来。脚下踩着水坑,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
赵府。
赵汐朝得知消息后,大惊失色,整个人就跟被抽了魂似的,歪在椅子上,半天都缓不过来神。
她不知道执名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将这件事血淋淋的揭开。更不知傅言知道这事后,心里如何悲恸。可无论如何,执名成功了,将满京城搅得腥风血雨,人心惶惶。
上一辈的事情,明不该由子女背负,可傅言当年死里逃生,亲眼看着父母亲人如何惨死刀下。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任谁也不可能轻易释怀。更何况,幕后黑手竟然还是同傅家交好多年的明国公府。
父债子还,就算用脚趾头想一想,都知道傅言不可能轻易放过明连,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倾覆整个明国公府。
赵汐朝不敢深想,后知后觉一般,提着裙子赶忙跑了出去。凤尾在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手里攥着一把紫竹伞。见外面雨大,天色又暗了下来,忍不住劝道:
“大小姐,要不明天再去傅家吧?天色已晚,雨又下得这么大。回头再淋雨染了风寒。”
“别废话了,快让人备马车,我现在就要去傅家。我担心……”赵汐朝说着,脚已经踏出了赵府的大门,离得老远就看到一道月白色的影子。
傅言形容狼狈,沿着街道,一步一踉跄的往前挪。整个人如同遭受了一场红莲业火,将所有的希冀都焚烧殆尽。浑身湿漉漉的,刺骨的寒意渗入肌理。唯有胸口处还剩下余温。
“傅言!”赵汐朝大惊失色,根本顾不得外面的雨有多大,提着裙子冒着大雨,跑了过去。在距离傅言半步之遥停了下来,两手附在他的脸上。指尖一片冰凉。
“……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这么傻!”她什么也顾不得了,一下子扑到傅言的怀里,将他紧紧抱住,“你怎么这么傻!这些原本是不该你承受的!仇恨只会将你生生毁掉。你知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不让我报仇么?”傅言抬起手臂,轻轻拢着赵汐朝的腰,如泼墨般的睫毛轻颤,两滴眼泪顺着雨水滑落下来,“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青儿求我放过明连,可又有谁放过我?难道我爹娘就是该死的么?”
“不是这样的!”赵汐朝两手捧着傅言的脸,见他面色寡淡,整个人失魂落魄的,话未出口,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傅言,你别这样。我知道你心里恨,也知道你很痛苦。可事情总有解决的方法,你不要折磨自己。你折磨自己,就是在折磨我啊!”
傅言终是忍不住泪,抱着赵汐朝哭得泣不成声。他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怨,怨世间不公,真正做了坏事的人,反而死得那样早。
时隔多年,除了他心心念念着灭门惨案,又有谁还记得当年傅家长房是如何风光无限。
为什么一定要是明连的父亲做的!
“汐朝,我知道这跟明连和明珞没有关系。可是我就是放不下。只要明连兄妹在世间活着一日,我就不得安生一日。恨意就像是毒.药,在我心里疯狂的滋生着。我要他们死,我要整个国公府给我爹娘陪葬!”傅言声嘶力竭,每说出一个字,就像是抽空一分力气,说到最后身形一晃,整个人直直的跌了下去。
“来人啊!快来人!”赵汐朝赶忙抱紧傅言,伸着衣袖给他擦拭脸上的血迹,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下人七手八脚的将傅言抬回了房中,赵汐朝赶忙让人替他换了衣裳,又是找大夫,又是煎药换药,一直闹到很晚。
院中动静闹大了,自然也就惊动了赵家夫妇。赵老爷最是喜欢背后说人风凉话,一见傅言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样子。不免碎碎几句:
“哎呀,傅言这孩子太可怜了。这老国公当真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表面跟傅家关系甚笃,背后却是要害人性命啊!啧啧啧,我先前瞧着那明小侯爷是个清贵公子,还想着让咱们家汐朝嫁给他。现在看来,国公府也快要完咯!”
“你就少说几句!没看到这里头乱着呢!”赵夫人一边数落,一边赶忙让下人生了火炉来,生怕傅言在雨里淋久了,再受了冻。
这秋雨下得最急,淋在身上看起来没什么,可最是伤人身子。傅言年纪轻轻的,别再落了什么病根才好。毕竟也是吃过赵家一两年米的,养了这么久,就是养条狗也生出了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