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凑到我耳边,轻声对我说,“澄娘唤你,跟我来。”
澄娘,便是如今解语楼的老鸨。我不敢耽搁,也无法留恋,拂衣起身,从侧旁撩起帘子悄然退下。
我将头压得很低,甚至屏住了呼吸,只为缩小存在感,不让已成家立业幸福美满的他发现是我,是傻乎乎追求了他七年如今流落风尘的我。
转身出门的那刻,我还听见身后那群纨绔公子哥在议论我:“我看今日这么些舞姬都不如这一个弹琴的来得窈窕,瞧那腰肢,一绝啊。”
我丝毫没有因为被言语轻薄而产生任何羞耻感,甚至想听一听他会怎么说。
结果就是,他什么都没说。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因为那位公子的话转头看我。想来他极爱他的妻子,我是掺和不上了,貌美也掺和不上,腰细也掺和不上。
算了,他妻子的腰大概比我还细罢。这么一想我的心里平衡了一些,腰细不细的都是自己随便长的,我怪不了任何人。
来时的走廊长长长,越来越长,我分明觉得自己已经走出很远,回头望时,那扇门却还是近在眼前,我都分不清是我自己太过留恋,所以刻意驱使自己走慢些,还是因为我一步三回头,频率太高导致每次回头都感觉那距离没什么变化。
好像不管是哪个原因,我都挺怂的。
我听见自己叹了口气,加快了脚步,不再回头。
澄娘在她的房间里等着我,她的房间在四楼,我许久不曾运动,拖着累赘的裙子爬到她房门口时已气喘吁吁,“澄娘……找我何事?”
她让人给我看茶,又招呼我在茶桌边坐下,我端起茶杯,象征性地喝了一口。
分明是与以往别无二致的茶,我却觉得这茶今日有它自己的想法,苦巴巴地,不太愿意让我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小甜心喝。
我顾不得苦,我也从来不怕苦,此时口干,我便一饮而尽。
当我放下杯子时才发现,澄娘已在我对面拂着衣摆落座,我顿时正襟危坐,预感不太美妙。
果不其然,她拈着茶杯,对我微微一笑,“你也在我这里待了五六天了,我们解语楼没有一直白养着闲人的道理,明日,你须得正式挂牌接客。和你一起进来的那些姑娘们也是如此,你们须得同时坐上鼓台,供人挑选卖价。”
我心怦了又怦,脑门上的汗发了又擦……倘若我现在回香字号雅间去禀告太常寺少卿大人我是被劫匪拐卖至此的,他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会不会救下我这个受苦受难的小衰蛋?
第7章 大型立flag现场
若我开口求他救我,他或许会碍于面子意思意思,以免被旁人站在道德制高点戳他脊梁骨。
就像彼时他赶到琴房看见我挨打那样,我的眼神过于卑微无助,周围除开打手也没别人了,他想要装作看不见都不成。
因为在看到他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恬不知耻的我几乎是跳起来挂在了他的身上。
他被迫将我接了个满怀。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身上淡淡的竹香味儿,料想三天没有洗澡的我身上的味道也令他难以忘怀。
反正当时他的脸色和眼神好像就是在咬牙切齿地说会记我一辈子。
真好,我只不过是三天没有洗澡,就能得他记一辈子,要知道这世间不知有多少姑娘穷其半生也无法让心爱的男子将她们放在心上。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依旧是那样怜悯和愧疚的眼神,带着点愤懑。
我有些受宠若惊,赶忙擦了一把鼻血,慢吞吞地和他说道,“你别这么凶看着我……我的鼻血都被你吓退了。”
他的怜悯与愧疚顿时被我煞风景的话硬生生逼得荡然无存,“你傻吗?我说在琴房等你就真的会等吗?我故意约在寅时便是看准了时辰太早你不会来,又怎么可能等你?”
我不傻,世上没有比我更机灵的人了,我被打成了猪头模样都还晓得要趁这个时候多揩些他的油。
“你看准我不会来?”我摇头,双手搂紧他的脖颈,“你没有看准。”
“你们两个聊完了没有?!没被打够是不是?还不滚?!”领头的打手大哥一定是还没娶上媳妇,一定是。
他们挥起棍棒,我连忙转过头摆手,“还、还有两句,再说两句就滚了……”我摸出怀里的萤囊,塞到他的手心,急急道,“景弦你看,萤火虫还活着!”
趁他垂眸看着萤囊愣神之际,我凑到他耳边轻声补了一句,“我晚些还会再来的!”
说完这两句,强烈的求生欲就使我抱着脑袋窜没影儿了。
几天的时间,我因为不够机灵挨了两顿毒打,这是我短暂的人生中耻辱的一笔,因为除了与狗争食那会儿,过去的十年里我也唯挨过一顿而已。
我暂且不好意思回我那破败的花神庙里接受小春燕的嘲笑,只好去找酸秀才,同他说说我为了男人倾家荡产还被挥棍暴打这档子事,看我近期的经历能不能给他提供一些编话本子的思路,有利于以后说书。
酸秀才生得勉强算是一表人才,但更让我关注的还是他穷酸穷酸的迂腐相,印象最深的也是他一年四季变化不大的粗布麻衣。
我实在想不通敏敏姐姐看上了他什么,样貌和钱都没有,总不可能是才华罢。要知道他用来维持生计的大多数话本儿故事都来源于我闲时的鬼扯。
“你这个人,也不知看上了我什么。”酸秀才也常唉声叹气地这样对敏敏姐姐说,“我除了会说书和讲两句文绉绉的话以外,别的才华就没有了。”我作证,是真的没有了。
可敏敏姐姐还是喜欢他喜欢得死心塌地,我不明白。当然,等我明白的时候,也是个悲伤的故事。幸好,我是个乞丐,我的故事一文不值。
酸秀才一如既往地在天桥底下摆弄说书摊子,他抬眼看见我来了,笑着招呼我坐,“小花又这么早起来,快坐,我还收拾一会儿才得空。”
我十分痛恨这个名字,概因敏敏姐姐家里以前养了条大黄狗也叫小花,每每酸秀才这样叫我,我总觉得他是在招呼敏敏姐姐家里那条大黄狗。
说起小花,我常常从它嘴下抢夺食物,抢不赢没有胜利感,但说实话,和一条狗抢赢了的话我也实在没有任何胜利感。
我就径自坐在矮板凳上捧着脸把他望着,他借着烛火才看清我脸上挂了彩,“你这是哪儿弄的?来来,我这里还剩些药,自己抹着。”
接过酸秀才不知哪个年头买的药膏,我一边往脸上抹,一边跟他叙述我这几天发生的事和看上的人。
听完了我的故事,酸秀才说他一个编话本子的都不敢这么写,“屁大点儿孩子,晓得什么情情爱爱?”
“我也觉得,所以你也和我一样认为我还有机会?”我的脑回路有点跳脱,也不知他跟没跟上。
“什么有机会?”果然没有跟上。
我解释道,“他屁大点儿的孩子,不晓得情情爱爱,他家老鸨又不让我和他玩儿,所以他其实不是在拒绝我,只是还不明白我的心意。等他大一点了,他家的老鸨允许他和我玩儿了,他就会知道我是多么地喜欢他,然后接受我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