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将手中的事情交接给这位新司记,无事一身轻,便开始着手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她在宫中十年光景,可真到要出宫的时候,收拾起来,却发现没多少想带出去的。
银钱自是必不可少的;衣物大多是得留下来的宫装,带不出宫去;首饰等物这些年倒也积攒了一些,可算不得有多好,将来她要到宋家去,这些肯定是拿不出手的。
至于有些香囊绣品这些小玩意,她也没准备带出去,直接送了点青等人。
收拾到最后,竟还是一个包袱就解决了。
不过太后并没准备让她就这么寒酸地过去,着花嬷嬷来做主,替她备了份嫁妆。花嬷嬷将最终定下来的礼单交给了沈瑜,语重心长道:“我知道此事你受了委屈……”
“嬷嬷放心,我并没有怨怼之意。”沈瑜先是谢了她,而后又道,“能有今日,已是太后娘娘格外开恩,也多亏嬷嬷照拂。”
就譬如这嫁妆单,已是花嬷嬷尽力为她争取的,虽比不上那些正经的世家贵女,可也是颇为丰厚了。
她一个妾室,本没必要带什么嫁妆,沈瑜本来都做好拎个包袱就过去的准备,却没想到花嬷嬷居然给了她这么一份大礼。
花嬷嬷满意地笑了。她办这事,原也没指望沈瑜感恩戴德,可沈瑜能如此知情识趣,却还是让人觉着舒畅。
转眼开了春,叛军一个寒冬过去元气大伤,加之之前被宋予夺大败,心也散了,遂求和。
若是还有宋予夺在,皇上未必会应允这议和,可折损大将后,新任的将军论及对西域的了解远不如宋予夺,勉强打下去虽也能赢,但也会损失惨重。所以与群臣商议后,还是同意了议和之事。
而随着休战与议和,“宋予夺之死”也终于提到明面上来了。
先前,众人便是有什么话也都不过私下中说说,朝堂之中一直讲的都是宋将军受伤失踪,而如今,一个冬天都过完了,虽还是未曾找到他的尸身,但也总该盖棺定论了。
按着原定的时间,锦成公主与宋予夺大婚日益临近,皇后几乎都要坐不住的时候,兴庆宫太后终于出面定下了这桩事情。
具体的旨意沈瑜并没有见着,但听了别人的转述后,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用词必定是冠冕堂皇的,而其中所述的事,却并非属实的。
薄太后降下的这旨意很有趣,将事实进行了一定的扭曲捏造,几乎算是编出了另一个故事来,可偏偏又不是全然胡诌,若不是沈瑜自己便是涉事者,恐怕就信了。
那懿旨先是称许了宋予夺的忠烈,而后话锋一转,提及他在离京前曾求过一桩事。说是他与试婚宫女两情相悦,故而向太后陈情,说是若此次能旗开得胜,不要什么功名利禄,只求太后能将此宫女嫁于他。
如今他死于西域,遗言中又再次提出要与锦成公主退婚,而那宫女也自请到宋家守节。
虽于礼不合,然法外容情,故而网开一面,将沈瑜嫁与宋予夺为如夫人,与锦成公主的婚约自然也只能作废。
这旨意一出,合宫皆惊。
点青更是直接找了过来,劈头盖脸地问:“你要嫁到宋家去?”
沈瑜正在看嫁妆礼单,见她满脸震惊,无奈道:“你先坐。”
“你怎么还能跟没事儿人一样,”点青一路过来,心中的震惊非但没有消退,见着沈瑜这模样,反而更浓了,“是我弄错了人,还是你还不知道此事呢?”
“你没弄错,我也知道。”沈瑜见她又是疑惑又是焦急,摇头笑道,“你有什么问题,大可慢慢问,我就在这里跑不掉的。”
点青将衣裙一撩,坐了下来,急不可耐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是试婚宫女?难不成你当初从清宁宫回尚宫局来,就是因着这个缘由?可如今宋将军已经战死沙场,你又为何要自请嫁过去?”
她问了一连串的问题,随后恍然大悟道:“先前你把许多东西都分了送给我们,难不成,你那时就知道今日之事了?”
沈瑜将单子扣在一旁,撑着下巴,慢悠悠地说:“我的确是锦成公主的试婚宫女,当初从清宁宫回来,也是因此。将东西分给你们,是因为要离宫了。至于为何要嫁过去,大概是因为我与宋将军两情相悦吧。”
点青将信将疑道:“你这模样,实在不像是两情相悦。”
更何况她也没见过沈瑜有多难过。
“太后懿旨说是,谁敢说不是?”沈瑜挑了挑眉,随后又笑道,“这件事情我自己已经有决断,你就不必再替我担心了。”
点青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沈瑜差不多能猜出她还想问什么,但此事个中缘由并非是几句话能说清楚的,更何况这些事情她告诉晴云已是出格,不能再向旁人说了。
故而到最后,她也没有向点青再解释什么,只笑道:“你放心。说起来你也快到了出宫的年龄,届时若不想回家去,也可以寻我啊。”
点青没料到她还有心思说这种事,哭笑不得道:“成,届时我去投奔你。”
没过几日,兴庆宫便传来了消息,让她到兴庆宫去住上几日,而后三月十五从兴庆宫嫁到宋家。这日子正是先前锦成公主与宋予夺的婚期,沈瑜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依着太后的意思去办。
沈瑜离开太极宫那日,并没惊动旁人,只去辞别了晴云,而后便离开了这座呆了十年光景的宫殿。
这次到兴庆宫,无事一身轻,沈瑜终于得了空将这宫殿好好看了一遭。
“这是武帝之时着人建的宫殿,一应的亭台楼阁皆是仿着南边的风格,”花嬷嬷得了空来她这里先坐,讲道,“这是因着武帝那位结发妻——也就是孝仁皇后,祖籍乃是苏州。武帝早年征战四方,安定天下,深觉疏忽了结发妻,登基后便令人建了这兴庆宫,后退位给成帝,携孝仁皇后在此安度晚年。”
沈瑜在花楹榭暂住,听花嬷嬷提起百年前的旧事,无声地笑了笑:“总听人说,武帝天纵奇才,布衣出身,乱世之中安天下,却没想到竟还是个深情的主。”
虽古有金屋藏娇之说,可沈瑜倒不曾想到,这偌大一个兴庆宫,竟是当年武帝建来讨结发妻欢心的。
花嬷嬷感慨道:“武帝对孝仁皇后,的确是一往情深。”
她原是想讲一讲当年旧事,可思及沈瑜如今的情形,却又觉着不妥,便收住了话头。
沈瑜见花嬷嬷欲言又止,有些意外,但略一想,也就明白过来了——
花嬷嬷这是怕她伤怀自身呢。
可她对宋予夺并没多深的感情,也从来没把这种事情看得有多重过。宋予夺战死,她觉着惋惜,但却原没到摧心肝的地步。不过花嬷嬷这么想,她也未曾去纠正。
及至三月十五,便到了她去宋家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