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雷欧先生。”小海半跪在岩石上冲他说话,“他是专程来找你的。”
人鱼首领在水里连连甩动尾巴,终于渐渐靠近。
谢蔚然靠近了一点儿,摄像机把泉奴和人鱼首领都拍了进去。
人鱼首领仔仔细细地观察泉奴:“你们真的是在温泉里重生的?”
泉奴:“对。”
人鱼首领:“别的海域里也有人鱼吗?”
泉奴:“有的,全球几乎所有适合鱼类生存的海域都有不同种类的人鱼。有一些已经被承认为特殊人类了。”
“成为特殊人类没意思。”人鱼首领说,“你们重生之后,真的没有任何记忆?”
“不,我们只是会失去一部分不该有的记忆。”
人鱼首领困惑地看着他。
“泉奴的个体寿命太短暂了,二三十年根本不足以做什么研究,更谈不上成就。”泉奴解释,“但是泉奴作为一个整体,只要黄石的温泉不枯竭,寿命就是无限的。我们在重生之后,忘记的只是情绪和无用的感情记忆,但是我们学过的知识、掌握了的技术,还是能够完全传承下来的。这是我们的生存本能。”
“……真奇妙。”人鱼首领兴致勃勃地看着小海,“这跟书上说的很不一样。”
小海点点头,认真听面前的两个人聊天。没有人打扰他们的对话,两个远隔重样的生命彼此兴奋地交流着各自的同与不同。
谢子京警戒着四周,偶尔心不在焉地瞥一眼岸上的灯光。
两台摄像机先后断电,在换电池的间隙,泉奴和人鱼首领暂停了对谈。泉奴见人鱼首领每说几句话就要看一眼小海,想让小海也参与到他们的谈话之中,便主动说:“你也可以给小海写举荐信。我和青眉子已经答应了,如果有我们三个人的举荐信,他被人才规划局录取的可能性会大很多。”
人鱼首领一愣。
青眉子终于找到插嘴的机会,便给他解说了一通人才规划局的事情。
人鱼首领甩动鱼尾,笑道:“小海,过来,我跟你单独说几句话。”
小海走到了守鲸岩的另一侧。
“人才规划局在哪里?”
“在北京。”小海说,“我放假就会回来的。”
“那里很干燥。”人鱼首领在水中看他,“你受得了吗?你必须在海里游泳才能恢复精神。”
“离海不太远,我可以每周去一趟海边。”小海低头看着人鱼首领的手,手背上也有隐隐约约的鳞片痕迹,他触碰过,“……也可能去不了,我怕没办法通过他们的考试。”
“一定能通过的。”首领温和地说,“他们一定也想接收更多的特殊人类。”
“……我不知道能研究什么。”小海蹙起了浓眉,“海洋生物……那么多呢。如果被问起,我要怎么答?答错了怎么办?”
“研究你自己啊。”人鱼首领拍了拍他的手背,“还有,研究我。”
小海注视着他墨绿色的瞳仁,异形鳃忽然开始急促地张合翕动。
“我能吻你的手心吗?”他低声问。
“不能。”首领拒绝了,“这是我的子民向我宣誓永远忠诚的仪式,你不是人鱼。”
“我想做人鱼。”少年固执地握住了他的手,强硬又带着乞求,“我想做你的人鱼。”
他吻了吻首领的手心。那是冰冷光滑的皮肤,触碰双唇的瞬间,有什么紧紧攥住了海童的心脏,令他呼吸和心跳都变快了。
人鱼首领抽回了手,看向海童的眼神微妙地变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他把那个仍残留着人类温度的亲吻攥在手中,潜回了海里。
守鲸岩上的谢蔚然正在跟泉奴和青眉子解释亲吻的意义:“人鱼亲吻人类的手心,就是打招呼的意思。你好!像这样。”
青眉子:“不对,刚刚是海童吻人鱼大佬的手心。”
谢蔚然:“呃……这,这应该也是问好的意思。”
青眉子:“那为什么大佬跑了?”
谢蔚然和泉奴:“?!”
两人连忙回头,果然见到银色的鱼尾消失在海里。
“小海!”谢蔚然急了,“你跟首领说了什么?你惹他生气了?”
小海正要回答,从远处一块孤零零的礁石上,忽然传来了歌声。
首领坐在海石之上,星光落在他的头发与尾巴上。大海像是被银光搅碎了一样,人鱼们光裸的脊背与银色的鱼尾在漆黑的海面涌动、腾跃。
那是清亮高亢的歌声,语言陌生,但节奏轻快。
谢蔚然和同事立刻举起摄像机对准了歌唱的人鱼。
“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人鱼歌唱的记载了。”她兴奋地压低声音,“人鱼的歌声很奇妙,能牵动风浪,也能抚慰哀伤。”
泉奴:“这首歌很快乐。他现在一定是快活的。”
海童站在守鲸岩边缘,眺望着远处的人鱼。他听不懂歌里的词句,但天地仿佛都被这歌声统辖了,无穷无尽的幻象从星辰之中降落下来,穿过人们的指尖和发梢,连海风都是柔软的。
深海里的鱼群也被惊动,遥远的海面上,渔船的笛声都已经停息。
偌大的宇宙中,似乎只有这一处是骚动的。明亮的星辰是燃烧的火球,它们纷纷坠落,在海里砸出冲天的斑斓波浪。波浪席卷土地,空气中全是湿润的水汽,落进人的眼睛里,连泪水也变得甜蜜。
谢子京怔怔看着眼前的幻象。他似乎也在某处见过这样的景象:燃烧的星辰从漆黑的天穹降下,落在高耸山头,燃起冲天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