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作为一个世家子,原主口气就是那么大。
在外已久不知道仇人具体是谁?没关系,直接要求改朝换代。
谢清正思索此次诗会所要达成的目的,面前冷不丁罩上一层阴影,男子醇厚文雅的声音随之响起:“是谢家贤侄罢。”
谢清将酒樽轻轻叩回案几,抬眼看去。
来人是位儒雅沉稳的中年男子,朗阔豁达,与先时的王百川颇有相似之处。
谢清凝他一眼,在脑海中翻找片刻,在排除年龄差异之后,终于将他与原主记忆中那个十多年前、少年老成的王家三郎对上号。
他开口,神色疏淡,声如霜染寒洲,雪落冰川:“二郎君说笑。”——王三郎与原主是平辈,“贤侄”这一称呼又是从何而来?
王三郎的脸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唰”的黑了个彻底。
刚和谢景行一起从门外进来的王百川正见到这一幕,上前客客气气同谢清行个礼,转头对自家老爹笑得万分懂事贴心:“父亲,这位正是景行的七叔父。”
王三郎:“……”
啥啥啥?这不是谢家小辈,而是谢清本人?!
开玩笑?!说好的在外面风吹日晒许多年肯定苍老不堪容色全无呢?!这小子都不带老一老的?!
王百川不看都知道自家老爹表情有多难看,对谢清恭敬道:“谢家叔父,家父行三。”万分委婉地告诉他:刚才您叫我老爹叫错啦,该叫三郎君,不是二郎君~
王三郎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黑,谢请微颔首,不置可否。
二郎君这个称呼吧,其实是有来历的。
王三郎与原主是同一时代的人,皆是万里挑一的俊才,少年时代自然有所往来。本来就算成不了好友,也不至于结仇,但是呢……只要有原主参与的事儿,王三郎便再怎么努力拼命也只能拿第二。
少年人,意气重,时间长了,难免看谢原主不顺眼,某次清谈就刺了原主一句。原主是个放旷不羁的性子,当即扬眉朗笑一句“二郎君”如何如何,“二”便是讽刺他回回第二了。
于是,在这个世家子们的别称大都是如“玉郎”、“宝树”、“芝兰”这般有着高雅寓意的时代,王三郎“二郎君”这个通俗易懂又接地气的别称,以一种一往无前有去无回的姿态,横扫盛京。
这么些年过去,随着谢清出京、王三郎掌权,这个称呼已渐无人提,作为小辈儿的王百川自然对此一无所知。此时他这般认真地解释,倒是让周围有听见对话也知道谢清意思,但之前一直在忍笑装没听见的长一辈们,没绷住咳笑出声。
意思意思心疼王三郎一秒。
十多年过去,王三郎涵养比当年好了不少——至少没有一言不合就拔剑怒喝“来决斗”。他隐蔽瞪王百川一眼,王百川万分淡定:瞪他做什么?他说的哪里不对吗?果然是看人家谢叔父比他年轻,这心里不痛快,开始迁怒了吧。
王三郎呵呵,抛过去一个“等回家再收拾你这小崽子”的眼神,转回头对谢清微笑:“多年不见,谢兄风采依旧。勉竟错认,还请谢兄宽宥。”王三郎名王勉,此时自称为“勉”,也算谦称了。
谢清见了王三郎脸上那笑,就知他心有算计,因而只淡淡看他,待他下文。
果然。
“自从谢兄离京,盛京诗会都失色五分。今日谢兄回来,定要作诗几首,让我等重赏谢兄大作,也让家里这些小孩子长长见识。”言辞恳切,笑容真挚,话里话外将谢清捧得极高,不知道的恐怕还要以为这是谢清铁杆迷弟。
然而事实上……
在外十几年,你知道盛京近来的文辞风向吗?离了谢家,你看得到最新的诗集策论吗?日日劳碌奔波,你还有功夫温故知新吗?
容色愈盛又怎样?不过区区外物,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王三郎扬眉吐气笑:受这么多年气,我终于也能压过你一回了!
谢清将目光从王三郎面上移开,拂了拂衣袖。
第2章 钟鸣鼎食之家
王三郎的确打得一手好算盘。若是换了原主在此,说不得便要被他算计成功——别的不说,不知盛京近年风向一条,是没跑儿了。但很不巧的是,在他面前的,是个披着谢清壳子的,天知道什么来路的怪物。更不巧的是,现在这位“谢清”,他某一世寄居身体的主人,愿望是:名留青史,一代大儒。那个心愿,嗯谢清完成的相当漂亮。
谢清看一眼桌上酒樽中清透的液体,浓墨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暗色:“某曾闻,二郎君藏有《南华真经》一套。”话到此处,止住。
王三郎瞬间领会到他话中未尽之意:书给我,我作诗。
老狐狸!让你作个诗你还不忘趁机敲我一笔!
给不给?
王三郎当然不想给!可周围那么多人看着呢。况且这位祖宗,不给了他能肯作诗?当年参加诗会,他一个不高兴甩脸走人的时候还少了?
王三郎心头滴血,艰难微笑:“我明日便着人送去贵府。”那是当今世上仅剩一套的全本啊!
谢清见王三郎神色,淡声拒绝:“某岂能夺君所爱。”
王三郎牙疼。送你你还不满意,非得我求着你收下是吧?!
……行,先让你得意片刻。
“我家中并无人好此书,谢兄对它有兴趣,是此书之幸。”王三郎艰难保持风度,“还望谢兄收下,也不致使明珠蒙尘。”
如此,谢清方语调平淡道:“二郎君言重。”万般委婉含蓄矜持地应了,神情一如来时冰冷。
王三郎看着对面依然一副高岭之花不染俗尘模样的人,好悬忍住了没把自己手里的酒樽砸到他那张曾被赞为“盛京第一景”的脸上。
怎么能有人就这么不要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