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安阳长公主回祖宅,他本不知情,堂伯父却以他母亲在祖宅出事了,将他骗去,正好撞见了一脸惊讶的安阳长公主。
安阳长公主,那是个眉宇间都能见温柔的女人,他亲眼见到那个女人的神情由疑惑,到震惊,到愤怒,到黯然。他顾不得其他,他着急寻自己的母亲,却原来,这个闹剧只是他的母亲同堂伯父安排的戏码。只为了他们能正大光明地进入侯府。
他愤怒,羞耻,但紧接而来的是母亲的自缢身亡。他惶恐,无助,他怨怪天道不公,为什么没有让母亲有高贵的身份,他能有高贵的出身,能让他们正大光明地立在阳光下。
他恨自己那从未谋面的弟弟,也羡慕他。他有那么高贵的家世,能够正大光明地同父亲在战场上立军功,听说还有个身份显赫的未婚妻。
对,谢长渊的那位未婚妻正在西北,平西大军的营中。如果他能够入平西军,能靠自己立军功。
如果,谢长渊的未婚妻,转而选择他谢照,那……
而今的谢照,不齿自己曾经龌龊的想法。但今日,他能正大光明地同谢长渊较量,竞争,不论是军功,名声还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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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烟不知道对面谢氏兄弟心中的百转千回,她转头对着江沐,轻声戏谑地说道:
“那位只是想看看你?瞧你给吓得,若这点胆量都没有,今后如何敢直面你的臣民?直面你那阴狠狡诈的王叔?直面你九泉之下的父王母后?”
江沐羞愤,这个女人讲的道理他都懂,可她怎能切身体会,在敌方阵营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是他江沐而不是她秦烟。
江沐猛灌了一口酒,呛地直咳嗽。
“昭仁郡主身边的那位少年是?”太子封湛说出了今日到目前为止最长的一句话,真是稀罕。
在座众人皆敛气屏声,不知情的人,也在好奇着这位少年的身份。
秦烟直视封湛,她懒得为江沐再编一个身份。
“回太子殿下,这位是臣女收养的弟弟,江沐。”
封湛双眸微眯,江?姜?难道是……
“太子殿下,臣女有个不情之请。”秦烟再度开口。
封湛抬眸,声调沉沉,
“讲。”
“太子殿下,臣女府上没什么文化人,自知教不好弟弟,臣女想要为舍弟江沐讨一个国子监监生的位置,望太子殿下恩准。”
众人惊异,入国子监,考生需过五关斩六将,连官员子弟都还得看身份。
秦烟如此张狂?
直说自己府上没文化人?这也说得出口?就算是武将,也得弄点书画装点门面,开口也谈风雅,哪有自己说自己没文化的,还是个女人?
秦相更是震惊,这不能够吧,当初他将秦洺送进国子监,都因为只是庶子的关系,颇费周折。秦烟只是一个郡主,收养的弟弟?哪来的这样的身份?
封玉瑶崇拜地望向秦烟,可以啊,小烟烟狂得让她刮目相看。想想小时候那个软糯糯香喷喷的小丸子秦烟,封玉瑶真觉得如今的秦烟真像从骨子里换了一个人似的。
封湛默了一瞬,如果老头子都默许有这样敏感身份的人,跟在秦烟身边。那……
不管是秦烟,还是这小子,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准了。宋执,让国子监祭酒安排下去。”
“臣女谢过太子殿下。”秦烟转而看向江沐,“江沐,谢恩。”
江沐眉头轻皱,还是起身叩拜道:
“小民谢过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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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皆震惊,秦烟这样无理的要求,太子殿下竟然答应地如此爽快。
再想想陛下御赐的昭仁郡主府就在太子府隔壁,陛下当众赐婚昭仁郡主的前未婚夫,陛下罚三军将士去给昭仁郡主府整修府院……
不敢想不敢想,昭仁郡主这是要……
谢长渊心中一紧,自己和秦烟的婚事,其实不能只算是玩笑话,二人手中还有母亲同秦夫人交换的信物。自己也只是口头上否认,方才同意陛下赐婚也是一时情急。
但如果掺入一个太子,他的这位太子表兄,是出了名的杀伐决断,对秦烟,如果只是陛下的想法,还好,要是太子都有这个意思……
谢照也是一凛,如果是谢长渊,他还能一争高下,但是太子?
众人心思各异。
江沐略有些不满地对秦烟道:
“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去?”
秦烟压着嗓子,语气不咸不淡,
“我之前给你安排的,又问过你了吗?武,国公府的人教了你,文,你得广泛地接触各种不同的思想,而不是拘泥于一位或几位师傅片面的教导。”
“欲为君王,需能平心静气地接受各种观点相悖的说法。你好好去国子监看看夫子的教学,同窗的观点,去茶社酒楼中听听举子们辩论。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江沐哑口无言,是的,秦烟给他安排的课程,从来没过问过他的意见,但他知道,那些都是为他好。
但他只是有本能的排斥。他排斥被一个只比他大几个月的女人教导,被她安排,被她保护。他急于强大起来,独挡一面,他迫切地想要自己能保护自己,保护自己重视的人。
想到这里,江沐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秦烟,那个端起酒杯,同旁座静仪公主碰杯后,仰起修长的脖颈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的没心没肺的女人。
她当真不怕在战场上遇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