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倒也不假,往年她们姊妹没出门子,每年乞巧节,总是崔世柔拔得头筹,说来也奇,她们崔家从老姑姑到她们亲娘林氏,针线活计都做得马马虎虎,独有崔世柔,虽说是个暴炭一般的脾气,却心思灵巧,手上的针线活做得无可挑剔,只是她这人懒得很,等闲不动针线,家中亲近的姊妹们,才能得她几件活计。
说到这里,就连崔世雅也笑了起来,她望了崔世君一眼,说道:“赢得是二姐,那输的一定就是大姐。”
若说崔世柔的针线活是无可挑剔,那崔世君的针线活便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家人都说她聪明能干,唯独在针黹女红上不通得很,从小到大,崔世君连块手帕都没绣过,后来家里添了阿杏,她越发不管针线活计这些事了。
崔世君看着两个妹妹,轻轻一笑,说道:“你们少得意,说不得这回我夺第一呢。”
崔世柔哼了一声,她大姐一向捉不住针拿不住线,她才不信她的话呢。
说笑时,阿杏已经打来水,她们姐妹洗净手,来到香案前,先后拜了七次,又分吃了巧果,接着来到水盆前,崔世柔眼疾手快,挑出一根绣花针,崔世雅怕落了后,也急忙找了一根绣花针,崔世君落在最后,她看不出这些绣花针有何不同,便随意在水盆里拿出一根针,此前她说要夺第一,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就凭她这生疏的手艺,能把丝线穿进针眼里已是实属不易。
阿杏见她这副慢悠悠的样子,急得直跳脚,连忙把一团彩线塞在她手里,嚷道:“姑娘你快些,二姑娘都穿进两根线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崔世君仍旧不慌不忙,明月皎洁,她捻出一根丝线,借着月光穿线,一时,院子里的说话声静了下来,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细小的绣花针要一连穿进七根丝线,这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况且今夜多云,月亮时而隐藏在云层里,崔世君本就抱着落第的想法,况且她又不是争强好胜的人,是以她穿线时手稳心平,不一会儿就穿了好几根线,崔世君只顾着穿线,也没去数自己穿进了几根,正当她抽出一根线,准备接着穿针时,就只见阿杏欢快的跳了起来,喊道:“大姑娘赢了,今年大姑娘夺了巧!”
听了她的话,三人一齐停下手里的动作,崔世柔还不敢置信,她道:“让我数一数。”
她从崔世君手里拿过她的针,一数之下,果真是她最先穿进了七根丝线,崔世柔撅起嘴唇,说道:“还真让你夺了第一。”
“常言说风水轮流转,也该我夺巧了。”崔世君笑了,这回能夺第一,她自己也觉得在意料之外呢。
崔世柔一把抓起她纤细白皙的双手,翻来覆去的看了两遍,说道:“夺了第一又如何,还不是连块手帕都绣不好。”
“你这掐尖要强的本领,都使到自家人头上了。”崔世君朝着她额上戳了一下,问道:“你这么好的针线活儿手艺,可曾给夏小哥儿做过一双鞋?”
崔世柔耳根一热,紧闭嘴巴不吭声,崔世君见此,惊奇的说道:“莫非还真做了,那夏小哥儿岂不是喜得要上天了。”
和崔世柔住一个屋子的崔世雅深知内情,她抿嘴一笑,说道:“不光做了,还是两双呢。”
崔世柔怒羞成怒,她对她二人嚷道:“你们两人烦死了,好好的乞巧节,净提一些不相干的事。”
崔世君和崔世雅相视一笑,姑且放过她,阿杏收起针线和香案,并端来瓜果点心,她们姐妹三人坐下闲聊。
话起家常时,崔世柔提到崔世安,她道:“再过不久就是秋试,安哥儿要是还没考中秀才,你也该给他想个出路才是,总不能读一辈子的书吧,那跟呆子有何两样。”
崔世君摇了摇头,她道:“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前些日子我探了爹的口风,他还是想叫安哥儿读书,爹这是一门心思的要让安哥儿走仕途呢。”
“那也得看安哥儿命里有没有这个官运呢。”提到她们老爹崔海正,崔世柔嘴里就没有好话,她道:“安哥儿是个好孩子,坏就坏在爹身上,整日就会做春秋大梦,他也不想想,就算咱家祖坟冒青烟,安哥儿万幸考中了功名,可是官场无人扶持,又能走多远呢?”
崔世柔说的这些话,崔世君早在心里盘算了好几遍,她对两位妹妹说道:“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安哥儿,爹那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糊涂了半辈子的人,哪里还能指望他忽然变得清醒,过几日我去找安哥儿,这回不管他能不能考中,都该考虑他的终身大事了。”
崔世柔剥了一颗葡萄塞在嘴里,朝着崔世君说道:“你这话从去年就开始说了,相看的姑娘呢,连个影子也没有!”
这事实在怪不到崔世君身上,上半年家里乱七八糟的杂事太多,崔世君心里记挂着崔世安的亲事,只不过一来她腾不出手,二来也没留意到合适的姑娘。
崔世雅默默想了一下,说道:“大姐想给安哥儿找个甚么样儿的媳妇呢,相公家有一房远房姑母,她家的二女儿尚末婚配,年初我见过她一面,年龄和安哥儿差不多,性格儿好,模样儿也不差。”
崔世君一听,来了兴致,她问:“您说的这家姑母家住在何处,家中都有哪些人?”
崔世雅笑道:“不远,就住在城东柳树胡同,那姑父是庆泽三年的老举人,几次科考不中,如今在一家私塾坐馆,家里三女一子,虽不是甚么大富大贵的人家,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崔世君冲她一笑,说道:“既然是亲戚,住得又近,何不时常去走动走动呢。”
崔世雅心下了然,点头答应了,一旁的崔世柔对崔世君说道:“你们两人划算得很好,可也要看看爹和姨娘的意思呢,前些日子,我恍惚听爹说,你时常出入京里的侯门将府,认得的贵人也多,叫您看看有没有谁家府上的好姑娘,要是有好的,就说给安哥儿。”
崔世君失笑一声,她问:“这话是爹亲口说的?”
崔世柔知道她大姐在笑甚么,她道:“可不是他亲口说的,姨娘好性儿,不敢驳他的话,我当场就回他,咱家伺候不起千金大小姐!”
崔世君不语,那崔世柔接着又道:“爹是越老越糊涂,咱们家小门小户,这门不当户不对,谁家的千金小姐肯下嫁?我看他早些年的官媒人是白当了。”
这话有些刻薄,崔世君瞪了崔世柔一眼,说道:“越发没大没小了!”
她毕竟是家里的长姐,崔世柔讪讪的闭上嘴,那崔世君便看着崔世柔和崔世雅二人,语重心长的说道:“安哥儿的事情,无论是科考还是亲事,你们都不要胡乱插嘴,有些话我说得,你们说不得。”
“知道了。”崔世柔和崔世雅一齐说道。
姊妹三人将话题转到别处,崔世君对崔世柔说道:“过些日子,你再往庄子上走一趟,前些日子多雨,近些日子连着天干,这一涝一旱,要是不早做打算,怕是要减产。”
这是正事,崔世柔满脸正色,她道:“你放心吧,我过两日就去。”
崔世君又道:“今年老姑姑也有六十九岁了,我有意给她办一场寿宴,叫亲戚们来玩一日。”
“这是好事呀。”崔世柔和崔世雅一起点头,她们笑道:“老姑姑为家里操劳了一辈子,该给她办一次寿宴了。”
上回崔老姑姑过五十九岁的生辰,适逢莫皇后仙逝,正是举国大哀,原定的寿宴只得作罢,说起给老姑姑做寿,崔家三姊妹议论了半日,直到起风了,崔世君说道:“老姑姑的生辰还有小半年呢,日后再慢慢商量不迟,你们也早些歇息吧。”
姊妹几人这才各自散了,回屋漱洗不提。
第51章
七夕节过后第三日, 宁国府打发家人来寻崔世君,说是宁国侯霍嘉已经回京, 请崔世君过府说话,崔世君有些诧异,问道:“前几日我见到崔管家, 他说还有半个月呢, 不想你们侯爷竟提前回来了。”
来回话的媳妇子在外院当差,并不知晓这些事, 崔世君只能作罢, 她和吴书办打了一声招呼,锁了屋门, 随着那媳妇子往宁国府去了。
自打老侯爷霍云负气离京,崔世君许久没有再进宁国府, 等她见到崔长松, 一问之下,方才得知原委。
崔长松说道:“宫里的老太妃贵身欠安,圣上和太子殿下幼时都曾抚于她膝下, 是以圣上招回太子侍疾。”
崔世君轻微颔首, 没有多言, 崔长松接着又道:“再一则, 今年院试,圣上钦派了曹庆大人做学政主持, 咱们侯爷是副考, 因此侯爷也和太子殿下一同回京。”
这是朝政上的事, 崔世君一介女流,不懂其中的情形,更是不肯轻易开口,她只道:“侯爷年轻有为,老侯爷知道了,心里也是欢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