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楚娆点了点头,这倒又与前世一般了。
喜房里龙凤高烛烧的正旺,红光映辉,满满是喜气盈盈的气氛。
花梨木的架子床檐挂好了绯粉百子帐,床榻上则铺着厚厚实实的锦缎百鸟喜字大褥,朱红彩线,绣工讲究。
床边坐着的女子,乌发如锻,金质步摇镶嵌着火红色的琉璃石,斜插进扬凤发髻。虽说被红色盖头遮着看不到容色,但那露出的玉颈白皙如雪,孔雀绣金丝缨络霞帔下起伏有致的玲珑身段,只凭这些都能引人遐思。
至于桌边那个长身玉立,背对着门的新郎,更是不消说,方才偷望了望,差点叫喜婆站不住脚,传闻都说祁家这位公子是个病弱无力的,可现在看起来,也只是稍比寻常男子苍白几分,她做喜婆这些年,可再没见过比这位更俊的了!
喜婆在关门前还忍不住多看了这对璧人一眼,真是不晓得叫人羡慕哪一个才好。
楚娆不知旁人的心思,听得关门的一声,她的心也跟着一紧,这房里,只剩下她和祁苏了么。
时辰缓缓流逝,喜房里一片静谧,若不是祁苏偶尔几声轻咳,楚娆都不能确定他是否还在房内。
楚娆的手绞着喜帕边缘,犹豫着要不要自己现在就摘了。在来的路上,她思忖了许久,既然定下了要让祁苏休了她的心思,那除了计划之外,最好还能事事惹他厌弃。
前世,她等了许久直到靠着床栏沉沉睡去,祁苏都没摘下她的盖头,待她醒时,祁苏已经不在房中,想来是在她睡着时出了门。这一世婚期提前,有些事变了,有些却未变,连她自己都糊涂。
那么,不然索性由她自行摘了喜帕,不管祁苏想不想替她揭喜帕,看到她这唐突样子至少会心生不喜,那不正是个好的开头?
楚娆觉得此计可行,心里打定主意,也没细想便提气伸手一拉扯,捏着绸锦一角立时摘了下去。
只是在喜帕掉落的刹那,她没想到,朝向所及之处,竟恰好是祁苏背对而立。
他就站在烛火摇曳出的光影之中,大红色的喜服勾勒出的颀长身形高挑秀雅,白璧玉带扣出腰身,清瘦却不单薄,若只看背影,哪里像传闻中的病弱模样。
大概是听到了细微的声响,祁苏缓缓转身,眼睑低垂,正对上床边的女子。
楚娆被那视线搅得心头一滞,她自然不是第一次见祁苏,但却是第一次见他不穿白衣。
他的容貌如冷玉雕成,看向她时亦是她印象里的冷淡无波,背脊挺直,墨色长发一曳之下,两指宽的朱红色抹额齐眉而系,五官似镂刻般精致,高冷出尘。
这世上,竟还有男子这般适合艳色,甚至他因着体弱带来的几分苍白,都消隐在这黑边金绣的红色喜袍之下,俊美如谪仙神祗,让人移不开目光。
楚娆手上还拿着方才摘下来的盖头,原本是想着要教他讨厌的,这时自己毫不察觉地直直盯了人家半响还被抓了正着,她突然便失了分寸。
纵然多活了一次,可前世今生合起来,她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我没有看你呢。我,我只是戴着喜帕有些闷,一摘下来,你就站那儿了。”楚娆红着脸脱口而出。
那如芙蓉般灼灼的容貌,水杏似的眼眸漾起一圈红晕,羞染娇靥,还兀自逞强寻理由的模样,着实是难得的俏丽颜色。
若是寻常男子,此时怕是半分难堪都不舍得给的,可惜,祁苏不是。
他听完这蹩脚的‘此地无银三百两’般的话语,不带情绪的琥珀色双眸掠过她手里捏着的轻薄盖头,却迟迟没有回应。
直到楚娆的脸红的快埋进霞帔领襟,喜帕也被她绞的皱成一团,他才撇过脸,施恩一般淡淡地开口,“嗯。”
敷衍至极的解围,也总算是解围了。
过了片刻,待脸上的红晕稍褪,楚娆借着余光偷瞥向已经坐在桌前翻看棋谱的祁苏,心里忍不住喟叹,他根本就还与前世一样,冷冰冰的寡言少语,亏她今日进门的时候还以为他转了性子,有些不忍呢。
所以么,这样的男子,她重活一世,当然不想再嫁,不过米已成炊,楚娆的心思现在也只能放在休书这一条出路上了夜色渐浓,前院的宾客走的走散的散,喧嚣四起,喜房里的两人却各占一隅,乐得清静。
初春的晚风温凉,床边的窗牖半开阖着,吹得床上红色纱幔轻晃。楚娆闭着眼,合衣撑靠在床的棂子板上,她断续睡睡醒醒几次,探头看向喜桌,祁苏都坐在那,没什么动静。
“诶,他怎么还没走。”楚娆收回身,迷糊地低声嘟囔。
原本以为外头宾客散了,他就该走了,怎么现在还不动啊,她的脖子都快被厚重的嫁衣霞帔压出褶印了,什么时候才能脱了躺进那软绵绵的被窝子呀,像棉花似的,暖乎乎,蓬蓬的。
楚娆越想越累,没办法,她闭上双眼,准备再休憩一会儿等着。
可这次,没多久,她突然打了一个哆嗦,困意顿消。
糟了,这感觉她想小解!
第6章
半柱香的时辰,从初时的勉强镇定,到额角沁出涔涔薄汗,楚娆皱着眉头,臀下就跟针扎似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连方才睡着都没吵醒她的那偶尔的咳嗽声,此时听来,楚娆觉得都好像在催她的急。
这事真的不能怪她。
一大清早被张妈妈用束腰带勒的得快喘不过气,就喝了银耳汤填肚子,轿子绕着护城河颠了一路,拜完堂就直接进了喜房。
之前有觉得饿的时候,她也只不过看了眼喜桌上的糕点,忍忍就睡过去了,还不是因为经历了方才的尴尬,不想再与祁苏打照面,再怎么说,她也是要面子的呀。
然而这等急事,忍起来,那当真比饿肚子要磋磨人的多。楚娆心下叹了口气,抻着裙子,在床沿来回挪了好几次。
外头月色渐盛,大概已至亥时,她能分辨前院的声响渐弱,宾客亦走的差不多,就连远处下人们住的房廊都隔三差两地亮起了烛灯。
至于喜房四周,更是没有丫鬟仆从,祁苏喜静,他所在的地方,多余的人,那真是一个都不会有。
因此,当楚娆看到喜桌边上看着棋谱,好整以暇的祁苏,便气地都快想要哭出来,外人一个都没,他不走到底还在等什么。
这样又过了半柱香,祁苏还是一动不动,楚娆是真的没辙了,小腹已经忍得有些痛楚,脸色苍白的比起体弱的祁苏还甚。
她捂着肚子,终于在熬了这么久之后开口,声音透着急迫,“祁苏,我想去西间。”
西间是祁家后宅女眷解手的地方,像祁家这样的大户,房里一般都是有盂罐的,只是今夜是洞房之夜,房内不能安置秽物,当然即使有,楚娆也实在做不到在祁苏面前‘宽衣解带’
内室里安静惯了,楚娆的声响不大,嗓音细腻带了几分急促,再加上她想去的是西间,意思显而易见。
祁苏闻言,恰好翻过一页书册,连看都没看向楚娆,面无表情地开口道:“那么,你是要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