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的震惊慢慢消散了,奇异地弯着唇角。
是了,那人一向是说到做到的,什么时候出过错呢,他是不会错的,错的向来是他这个九五之尊。
窗上浮光掠影,将他的轮廓细细描摹,黄袍裹着一副清瘦骨架。
赵构在这方大殿里,外面怎么天翻地覆,怎么金戈铁马,他都听不到。
其实很多东西他都听不到,他能听到的不过是殿外那群臣子们向他说话的声音,他能看到的,也不过是这座临安府而已。
不,他的眼哪能望尽整个临安,顶多也就这座皇宫罢了。
其实这世上最鼠目寸光的人,是堂堂天子。
赵构嘴角有淡淡的笑,笑意微显虚弱。
为什么不喜欢岳北幽。
因为岳北幽总让他想到一个人,一个被他用十二道金牌召回,将其赐死的人。
岳北幽锐意的眼神,怎么都折不弯的风骨,以及他收复河山一雪靖康之耻的承诺,都像极了那人。
他见过太多虚伪的面孔,到最后发现,反而是这样坚毅忠贞的脸,比外面那些虚伪的人,更令人恐惧。
赵构的瞳孔里掠过千变万化的情绪,最终,他慢慢把眼睛闭上了。
彼时冬光移了过来,流泻在赵构身旁,光线里是一团团飞舞的尘埃。
第127章 粮仓
此后几天, 从宫外呈进来的捷报多了两封, 然后便是第四封。
赵眘把第四封捷报命人飞马送去临安的时候,他在回廊下搓了搓冻僵的手, 满脸悦色地一脚跨进前厅。
里面交谈的声音因他弱了下去,皆向他行礼。
赵眘看到他们神色郑重,殊无多少喜悦的样子, 他微微愣住, 不料会看到这样的反应。
常州的将士和刺史皆在,周梨和江重雪也在,他们围着岳北幽, 站在沙盘地图前,几乎把岳北幽的身姿都挡掉。
这几日衣不卸甲,每个人铠甲上都浸透风霜与血。他走近的时候,闻到轻微的血腥气。岳北幽看到他来, 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他。
听了半炷香的时间,赵眘终于明白每个人脸色沉重的原因。
自从那次突袭成功之后,岳北幽乘胜追击, 反被动为主动,多次发兵与金人正面交锋, 有岳家军打头阵,加上岳北幽的指挥, 他们几乎再没吃过败仗。
这势头在外人看来,简直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接连获胜的消息传开之后,城中都已经有百姓开始放起庆贺的爆竹了。就连赵眘都要相信, 他们不久就可以驱退金人,把他们赶出中原。
可是真的这么容易么。
现在,赵眘冷静下来,开始慢慢肃清被喜悦冲昏的头脑。
这些天在和金人的交锋中,他们虽节节胜利,但仔细一想,那些胜利的战果中,除了击破了梅影的机关,夺得了一些物资之外,其实并没有取得什么实质的进展。
金军还是盘踞在城外三十里处,令他们无法撼动,每次想直捣黄龙,都频频受阻。
金军虽打不进来,但他们也无法令金军退兵。
赵眘忽然有了一个更悚然的想法,盘旋在脑子里,直到岳北幽替他说出口:“这几日我们每次进攻,金兵看上去都好像无心应战,被我们杀得溃逃,那定是装出来的。我想他们已经知道自己一时强攻不下常州城,所以改变了策略。”
赵眘掌心出汗,他的想法得到了岳北幽的证实。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岳北幽一一看向他们:“我想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他们这样做的原因了。”
赵眘喃喃:“他们想把我们困死在城里。”
几人缄默不语,岳北幽抓了把沙盘里的细沙,牢牢攥于手心,眉宇形成几道沉思的沟壑。
完颜摩深知撼动岳北幽以及岳家军是极难的,何况城中还有江重雪这些武林高手,所以他干脆就与岳北幽相反,岳北幽是反被动为主动,他便反主动为被动,而实际上是看似被动。
金军以退为守,每次交锋都佯装失败继而撤退,以此消耗他们的战斗力。
常州城再大,被围困久了,补给也会成为一个大问题,完颜摩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他想以不变应万变,让常州城里的士兵们坐吃山空,耗尽粮草,彻底等常州变为一座死城,他们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其拿下。
江重雪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点在沙盘上的某个位置,然后他顺着沙盘上的弯沟慢慢画出一条长龙,“完颜摩敢用这样的法子和我们耗下去,说明他们必有一条很长的粮草补给线,由大后方源源不断地向他们输送粮草,保证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他们才有能力在这里和我们耗费时间。”
一名守将道:“这不可能。金军远从漠北而来,途径多地,他们怎么可能拉出这么长的一条补给线。”
江重雪收回手指,望着自己画的那条细龙,“我没说这条补给线一定是金军自己的。”
那人一怔,“什么意思?”
江重雪抬起头,岳北幽心领神会。
梅影与金人勾结,也许,金人的粮草补给,也是由梅影为他们安排的,所以金人没有后顾之忧。
岳北幽只简单道:“金营之中有中原人,也许是他们相助金人,供给金人粮草辎重。”
“将军说的是那些武功出神入化的黑袍人吗?”有人道,目光显露惊恐,“他们个个都行动如风,连岳家军都奈何不了他们,身手好得让人害怕,简直像一群怪物……”他说到最后两个字,惊觉自己失言,瞥了瞥江重雪和周梨,好在那两人恍若未闻,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换过话头,“那些人到底是谁?”
“叛国之人。”岳北幽只用了这四个字做总结。
这时,一名士兵前来禀告:有一个江湖人,自敌军来,说要见建王殿下和岳将军,有重要消息要送给他们。
屋子里的几人皆都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