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顺藤摸瓜地查,甚至还动用了自己在本市民宗局的关系,从而发现了这几个死者都会定期参加教会举办的活动,至于有没有彼此在活动上认识对方,这个实在是查不到,不过从会员名录来看,他们参加活动的竟然是同一个教会。
马天才的发现很有价值,起码把我们的范围大大缩小了。以我的想法来看,如果这真的是一起连环杀人案的话,那么根据马天才的调查发现,那么凶手就很有可能是他们一起参加教会活动的人其中一个。但问题偏偏就出在这里,这个教会是东区规模最大的一个教会,会员数量不少,逐一排查的话,估计怎么也得花上一两个月的时间。恰好时间却是我们当前最输不起的资源。马天才告诉杨洪军,这个教会的活动基本上是每周都搞,但是每次参与的都是分批的会员,也就是说,这几个死者参加教会活动的时间,应该不在同一个时段内,所以他们互相认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对于教堂、教会等西洋玩意了解不多,我只知道道观和佛庙,我甚至在此前很长一段日子都认为教堂只是那些人举办婚礼的地方而已,所以多年以来,也从未踏入过教堂一步。如今马天才给我们的消息虽然大大缩小了范围,但却是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领域,所以我仍旧非常犯难。
杨洪军在车上跟我说:“凯子啊,我打算等下送你回家之后,就赶回局里去,连夜排查这些会员,是否有跟死者任何一个有私人矛盾,你今天晚上就好好休息,希望今晚我能够有所收获,这样子明天你拿着这些新线索,说不定还能有什么新发现呢。”
杨洪军在此前已经被隔离调查了好几天,本身就没怎么休息好,现在还要去熬通宵,这身体可怎么吃得消。我心想反正我今晚也犯恶心,肯定是睡不好了。既然都是睡不好,那睡在哪儿都一样,我就跟你一块儿回局里吧,咱俩一起调查,轮番休息,也不至于累成狗。
杨洪军看我这么仗义,感觉还挺感动的。于是他让我最好跟家里说一声,所以在他车子转弯朝着局里开去的时候,我给我母亲发了一条信息,内容大概就是说我今晚在公安局,一切安全。没打电话是因为此刻我知道他们都已经睡了,就不吵醒她了。
到了局里之后,马天才也把他查到的那些有十字架的照片发到了我们的微信群里,杨洪军跟他说了声辛苦了,让他今晚别忙活了,早些休息。顺便告诉了马天才此刻我正跟杨洪军一起在局里准备通宵奋战。马天才一听,赶紧在群里说道:“那怎么能让您二位在这样炎热的夜晚里孤军奋战呢?我老马也过来。”
在等马天才的时间里,我和杨洪军已经开始了调查。从中我发现了一个可疑之处。在马天才发来的那些照片里,的确都能够找到十字架的身影,但是唯独第一个死者也就是那个女人照片里的十字架,是一个纯粹的十字架,而其余三名死者照片中的十字架,上面却有着耶稣受难的模样。
杨洪军跟我解释说,我市的宗教环境比较宽容,正当的宗教活动我们警方不但不会干预,还会抽调警力去保护。东区的这家教堂他曾经是去过的,但是当时只是近期参观,没有办案。那是一个天主教的教堂,这十字架上有耶稣受难的,就是天主教的十字架,而没有耶稣的,则并非天主教,而是基督教。
我蒙圈了,因为我一直以来对这两个教派区分不开,甚至从未觉得它们是两个不同的教派。杨洪军告诉我,虽然形式上大同小异,也都是以《圣经》为根基,但是观念上还是有比较多的不同之处。例如基督教是敬奉三位一体的神明,即圣父、圣子、圣灵,天主教则在这个基础之上,还多了一个圣母。教会活动方面,基督教称之为“做礼拜”,而天主教则是“望弥撒”,然后两个派别教堂里的神职人员,基督教是允许婚嫁的,而天主教则不允许。
我一拍大腿说道,这就好像是佛教里的出家弟子和俗家弟子,学的都是差不多东西,但是生活形式上有所不同。杨洪军点头说道,这么理解也对,只不过这两个派别互相不认可的地方太多,也都是细节之处,所以不少人尤其是我们国家的人会对它们区分不开。
于是我问道:“那这个女人的十字架是基督教的,但是她却参加天主教的教会活动,难道说她可以接受两个不同派别且有些互相抵触的教派思想吗?”杨洪军摇摇头说:“那也未必,一个纯正的教徒应当不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的,除非她根本就不是教徒,起码不是一个虔诚的教徒,否则怎么会分不清十字架的种类呢?”
不得不说,这也算是一个新发现,尽管这个发现没能够推动案情的进展,但我相信那只是暂时的。在马天才赶来之后,我跟他分享了这个新发现,他竖着大拇指对我们说道:“您二位可真是绝了,这么短短时间内就能有所收获,可比我老马强多了。”我也奉承他道:“哪里哪里,这完全是马爷您给我们打好的基础啊…”
经过一夜的分析,我们未能收获太多更多线索,但是却把四个看似单一的案件纳入为一个大案,有了明确的时间节点和发生位置,每个人的信息和相关的可疑之处也都系统地排列了出来,眼看天快要亮了,于是我们三个就随便小睡了一阵,打算等到天完全亮起来之后,咱们就去这个涉案的教堂里看看。
次日大概上午10点,我们匆匆洗漱了一番,就朝着教堂进发。杨洪军特意没有开警察局的车,因为他说咱们今天去只是摸底调查,切勿引起别人的注意,绝对不能让人家察觉到我们的身份。一切都要低调行事。
于是我在去教堂的路上,还专门在网上查了一下进天主教堂的一些礼节,以免自己什么都不懂,失礼倒也罢了,在神明面前却也算是丢人了。
教堂的房子非常好看,有大大的窗户,却有着彩色的马赛克玻璃。玻璃上用不同的色块描绘出一些关于这个宗教的图案,我想大概就跟我们的道观里常常会绘制一些例如八仙过海这样的宗教故事,那么这些窗户上的图案,估计都是《圣经》里面的故事吧。
进入教堂后,我们按照临时学来的套路,在圣水池子沾了点水,然后面朝着教堂里的十字架在自己的身上划了个十字。不过我却因为第一次做而微微有些不适应,以至于连划十字的方向都错了。我想宽容的耶稣基督应该是不会怪罪我的。
教堂的空间很高,呈尖顶状,有许多排木凳子,稀稀拉拉坐着一些信徒,他们都非常安静,好像各自想着心事。而在十字架下,有一个身着黑色袍子,额头处绑着一个白色头戴的女人。
这个女人我知道,从服饰上看,她是修女。
第68章 任务
我曾经看过一些欧美的电影,里面也常常会有关于教堂的片段出现,似乎西方世界的人会有上教堂的习惯。但是我和杨洪军进入教堂之后,感觉却跟电影里有些不同。例如在电影里,人们都会双手十指交叉合拢,面朝着十字架的方向,低头轻声呢喃,但是我们看到的这些稀稀拉拉坐在教堂里的人,却一个个目光呆滞,并没有那种虔诚的感觉,而更像是盯着十字架,默默地想着心事一般。
修女一直站在十字架附近的一个讲台边,好像正在低头圣经。而就在圣水池边上不远的墙上,贴着一张活动时间安排表。我起初的时候就稍微留意了一些,他们的活动基本上都是在星期天举办,而且先前的四个死者都是在死前最近的一次参加过教会的活动的。也就是说,这些人在参加完活动后第三天,就各自离奇死去。
我必须承认的是,在这件事当中我有着不小的主观性,因为倘若单一地看,我或许只是会觉得这些案件比较古怪而已,毕竟没用足够的证据来说明有凶手的存在。可在杨洪军的坚持之下,当几个案子串联在一起后,的确有些令人生疑。杨洪军招呼我找个地方坐下,于是我学着那些信徒一般,傻愣愣地坐在座位上,但眼睛还是贼溜溜地四处观察。进入教堂之后,一向有些聒噪的马天才,看上去也安静了许多。可能思维方式的不同决定了我们这两个“编外人员”对于观察到的东西有着不同角度的理解,而马天才则算是一个福将,看起来庸俗,心思却非常细密。
过了一会儿,我们大家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观察。随后马天才凑到我耳边说道:“凯爷,那个黑色的木箱子是干什么用的?”说完他朝着讲台边上的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木头箱子努了努嘴。我轻声告诉他:“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用来装什么东西的吧。”马天才说:“装东西的容器干嘛还在外面雕花啊,你看那还有门呢!有门就说明有人会从这里进出,难道说这教堂的宿舍有些吃紧,修女就住这木箱子里?”
明知道他是在闹着玩,所以我也没搭理他。可我们的对话也被坐在我们前面一排的杨洪军听见了,从他的后脑勺转动的方向来看,他也因为我们的对话注意到了这个木箱子。
大约又过了十几分钟,教堂里的人又陆陆续续多了几个,大家都保持着尽可能的安静,这样的安静伴随着教堂小喇叭里放出的那种很有神圣感的圣歌,显得非常庄严。这让我回想起小时候有一年除夕夜里,母亲带着我去了我们本地一个很大的寺庙听午夜的平安钟,在钟声响起之前,所有人也是如现在一般安安静静地等待着,而当方丈带领着弟子们敲响铜钟的时候,母亲则跟其他人一样,带着我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朝着供奉的佛像恭恭敬敬地磕头。
很快,我看到修女放下了手上的圣经,然后走到那个木箱子边上,朝着其中一侧的窗户里张望了一眼,然后就走到讲台前对台下坐着的所有人说道:“在座的诸位兄弟姐妹,我们汇聚于此自是主的奇妙安排,神父已经准备好了,各位可以按座位顺序开始告解,以马利内,主与我们同在。”
修女看上去比较年轻,应该不到三十岁,声音也很好听,尤其是当她本身就很温柔平和的声音伴随在圣歌的吟唱中,让我莫名地感觉到一阵内心平静。但是她说的很多东西我都不太懂,例如告解,什么叫做告解?例如以马利内,那又是什么意思?
在信息技术高度发达的今天,任何人都没有理由成为无知之辈。或许多年前当我们不明白一些事情的时候,需要去查阅图书,或者向有经验的长辈请教,从而获取新的知识。可现如今只要有任何不懂的内容,只需要打开手机在网上一搜,就有无数详细的解答出来。生活在这样的时代是一种幸运跟幸福,所以我拿出手机来,开始搜索。
之后我才发现,所谓的“告解”,是信徒用一种倾诉的方式将自己的困扰或者罪孽告诉给“主”。而主则在人间有一些“使者”,这些使者就是教堂的神职人员,通常情况下,指的是“神父”。所以当这些生活或者精神遇到困扰的人们,会把自己的困扰通过告知神父的方式,从而转达给“主”。而刚才马天才好奇的那个黑色的木箱子,则称之为“告解室”,那扇门是专门让这些信徒进入的,神父则从另外一侧我们看不见的一面上的门进入,箱子内部一分为二,神父和信徒各在一侧,中间有布帘子遮挡,以保护隐私。信徒可以在这里倾吐自己的困惑和罪孽,而神父则不会加以批判,也不会知道对方是谁,只做开导和训诫。
而那个“以马利内”,则是一种音译,在天主教的词汇当中,这个词的含义就是“主与我们同在”的意思。
不难看出,这个教堂每天都会有较长时间的告解活动。杨洪军转过头来对我和马天才说:“早知道是这样的话,我们真该坐前面一点,这可得等多久才行啊。”马天才轻声说:“怎么着杨警官,您也有罪孽要倾诉吗?”杨洪军摇摇头说并不是这样,而是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杨洪军低声说道:“假设先前的那四个死者,都是因为来参加了告解活动,从而在不同的时间将自己做过的一些事情告诉了神父,而神父虽然不知道倾诉者是谁,但是对他们说的内容肯定是有自己作为一个人的判断的。神父虽然是所谓上帝的孩子,但究竟也是凡人啊,如果听到了什么罪不可恕的事,那他会不会想要代替主来惩戒这些人呢?”
杨洪军这么一说我突然恍然大悟,结合先前摸骨的时候察觉到的这些死者的一些性格缺陷,尽管没到那种要杀之而后快的地步,但谁又可以保证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呢?再说我们国家的宗教环境其实并不算健康,门槛低了,许多三教九流之人都能够混入其中,有些甚至可以混到神父这样的级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杨洪军的意思,假如这个神父也是一个有心理缺陷或者人格缺陷的人的话,那么听到一些他不能宽恕的罪行的时候,会不会心生杀意。
于是我对杨洪军说:“所以你才觉得我们有必要去跟这个神父隔着帘子交流一下,试探一下对方到底是不是这种有缺陷的人。意思是,现在你怀疑这个神父是杀人凶手是吗?”杨洪军说:“怀疑是有的,但是没有证据,而且目前来看,最容易接近这些人秘密的人,就只有这个神父了。我无法确认这当中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我只是觉得如果不亲自调查一下这个神父的话,总是放过了一条线索。”
我同意他说的话,毕竟虽然神父有条件知道对方的秘密,但如果他就是凶手的话,杀人应该是要有动机的才对,况且就算是随机杀人,也不该总挑自己教会的人下手吧,难道说就一点也不怕被人怀疑吗?我接触的神职人员很少,神父更加是第一次,心里的敬意是始终存在的,但总是无法亲近,觉得他们和我的生活相隔很遥远,根本就是两个世界。
于是杨洪军对马天才说道:“老马啊,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排队还需要很久的时间,这期间咱们也不好到处走动,万一凶手真的在这教堂之内的话,我们的行为是很容易打草惊蛇的。你就趁着现在先去外头等我们,一边等一边跟你的人脉联系一下,查一查这个神父的底细,既然你有民宗局的关系,这些神职人员都是会在民宗局备案的,并且受到国家的监控跟保护,所以要查到他的底细应当是不困难的。”
马天才点点头,低声对杨洪军说道:“这好办,我保证给你查个清清楚楚,等下我这边有回信了,我就直接把这神父的信息发到我们的群里。你们记得把手机调成静音,别让人察觉到了。”杨洪军答应了,让马天才去了外面尽量找个人多安全的地方,因为现在我们毕竟在怀疑有涉案的现场,人身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于是马天才站起身来离开,在临走的时候,还装模作样对着十字架比划了一个十字。
马天才走后,杨洪军将位置换到了我身边,然后对我说:“凯子,你知道为什么我要让老马先离开吗?”我一愣问道:“难道不是你说的那样,让他先去调查一下这个神父吗?”杨洪军点点头说:“这当然是其中之一,但是你也知道老马这个人虽然心思缜密,但嘴巴有点藏不住话,如果等一下他进入告解室跟神父说话,有可能三言两语就被人把话给套走了。”我点点头,然后问他说:“那你怎么就知道咱们俩不会被人套话,我无论年纪还是社会阅历都不如你跟老马,如果按照你的逻辑的话,该走的是我才对啊。”
杨洪军说:“这就是咱们接下来的时间要思考的问题了,我是警察,应付这种套话的伎俩我是有办法的,而你则不同,我对你有任务要求。”
任…任务要求?
第69章 告解
杨洪军说道:“是,你现在开始就在心里琢磨一个故事,或者你曾经遇到过的某个人的故事,最好是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我一脸茫然,没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杨洪军又跟我补充道:“比如说咱们先前抓的那些犯人,你觉得哪个让你记忆深刻,你把他的犯罪过程加油添醋地说了,但是把自己假想成是罪犯,演得像一点。”
我吃了一惊,然后问他这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杨洪军说:“咱们不是说好了要试探一下这个神父吗?我会给他编一个特别悲惨的故事,例如我人生怎么怎么艰难,听听他会怎么开导我,而你则要当一个坏人,犯罪分子。咱们俩肯定是一前一后进入告解室,所以让他在这两种情绪迅速转换当中,或许就能够流露出一些真性情来。这事还只能咱俩办,老马是做不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