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周文菲忐忑,“我可能还要回一趟公寓,把我的东西搬出来,我不知道他还是可欣,会不会在那里……”
“我陪你去。”
“好,我还要租公寓。”
“你和我们一起住。”
周文菲没有回答。
王嘉然说:“菲菲,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得抑郁症?就是你非要去消化那些没办法消化的痛苦。好比人家拿到手的是硬硬的面包,而你拿到的是看上去像面包的石头,你就不能听别人还有那些医生说,一点点啃,总能啃下去。凭什么人家啃面包要你啃石头。你要马上甩掉它。我告诉你一个甩掉痛苦的秘诀,就跟开超跑一样,换到最大挡,“biu”的一下瞬间位移,移动得太快,那些痛苦就跟不上你。”
“你说得对。”周文菲由衷赞成,离开喻文卿来到台北就是一种瞬间位移,“那我想一个人住。”王嘉然扭过头看着她,她也没有动摇,“我不会自杀的,我只是想试试,不为任何一种期待活着,我能过成什么样子?”
王嘉然不是王嘉溢,一听就同意:“哇,你能这样想,我很开心。生命只有一次,为什么要替别人活着?”他的神情转眼就黯然了,周文菲看不见,“我真的很开心啦,有些人一辈子都摆脱不掉。但是菲菲,你还有可能只为自己活着。”
周文菲笑他:“说得你好像很懂似的。”
“我本来就是很清醒的那类人,因为清醒才另类,才会被他们当成精神病,好不好?菲菲,你多跟我在一起,你的抑郁症就会好。因为我会教你,怎么把那些人丢给你的石头,全都扔回去。”
回到万国公寓,喻文卿真的在,周文菲推开门进去,他的眼睛就没从她和王嘉然的身上离开,尤其是后者,抱胸交叉腿靠在门边的墙上,一副胜利者的欠揍模样。
这个时候,喻文卿竟然还能心平气和地问周文菲:“这混蛋什么时候消失?”有些话他想好好问问那个王嘉溢。
“不消失了。”王嘉然笑道,“菲菲,你去收拾东西。”
喻文卿拦着周文菲:“妙,别这样,”见人垂着头,不为所动,心中哀伤,为什么她可以比他还要冷酷?“离开我,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一个人过,”周文菲说,“租一个单间的公寓,找一份兼职的工作养活自己,接着学音乐剧的课程。”
就这样一天天地过,不要那些镶着金边的人生目标,把自己当成路边的树,有太阳来了就晒一晒,有风来了就摇一摇,而不是每天都要旋紧一次的发条机器。
是的,她没有太开心,她一直很失落,但她宁可这样失落清醒地放逐,也不要一面妄想一面绝望,那太痛苦了。
她把门卡和钥匙递给喻文卿:“对不起,你给的人生很好,但我过不了了。”
下一次去孔巧珍的诊室里,周文菲说:“我和他,真的断绝关系了。”说时还想笑,话说完了死死咬着嘴唇。
孔巧珍不太赞成:“他是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人,我不是说一定要保持恋人关系,……。”
“那保持什么关系?”周文菲开口说话,嘴唇上赫然分明的齿印,“我说分手,他就会答应?他只会冷冰冰回我两个字‘做梦’。就算万一他哪天搭错神经,愿意和我说拜拜,……,你知道吗?他对前任超好的,有一个一路提携着在商场混,现在成了小有名气的女企业家;另一个,他妻子,分她一半股权不说,还另外掏钱供她在美国的一切花销。而我要是成了前任呢?我没有爸妈能保护我,还有抑郁症,只要还像以前那样什么都听他的,不管他以后结婚离婚,他能养我一辈子。”
说完周文菲笑了:“是不是能荣登‘最幸福前女友’第一名?”
“那你确定他这次是真的放手了?”
周文菲想了想:“他不喜欢女人随便闹情绪说分手,也不喜欢女人和别的男人有暧昧,但这两点上,他会假装大方。他最不喜欢的,是他的女人在算计他。”
“你很了解他。”
“我从小就很会看他脸色,他眉头皱成什么样子,代表生气到了哪个程度,我都能看出来。想要他的喜欢,就专挑他喜欢的事做。不想要他的喜欢,专挑他不喜欢的事情做。”
疯狂地想要和最亲密的人脱离关系,这样的举动其实已经挺“危险”了。孔巧珍问:“那和他分手后,你感觉怎样?”
“很自由。如果我连喻文卿的喜欢都可以不要,那还有什么人的喜欢可以让我在意?从未有过的自由。”
她的银行账户里还剩五十多万,打算留着继续学音乐剧。
生活费和房租需要她去挣,但她在台湾打工是非法的,一听她操着大陆口音来应聘,人家就要看她的证件,看了之后都摇头。而有些敢要她的营业场所,她又不敢留。
还好王嘉溢有认识美院的同学,帮她找到一家少女读物杂志社,愿意收她的插画。
周文菲从小就喜欢平凡陈淑芬的人物插画,虽然画不到人家一半好,但是色彩清新、线条流畅还是有的。除了少女,也有一些风景画,或是低龄版的动漫画。
杂志社要求签合约才能发放稿酬,王嘉溢代她签的,这样每个月能挣两万台币。她倒是可以多画,但杂志社要不了那么多,所以只好去阿国妈妈在夜市的水果摊上削水果,每周四天,一天五个小时,挣一万台币。
无论画画,还是削水果,王嘉溢都想帮忙,但是周文菲说不用,还问他杂志社一张稿没退,是否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王嘉溢说:“你画三天的封面插画才给五百人民币,内页的插画两百不到,那些卡通漫画就几十元一张。我要是有关系,怎么好意思给你这样的稿酬?”
“好啦,谢谢你。”手画酸了,甩一甩,周文菲接着握笔画,“我画画也就一般般,他们肯要我就很开心了。”
王嘉溢帮她把笔一只只削好放入笔筒。别人或许不懂周文菲,但是每天都在和王嘉然战斗的他怎么会不懂。她嘴上说,对自己没有任何希望,却还是拼了命地证明自己,证明自己可以独立,证明自己不会被打败。
每个月三万台币对周文菲来说够用了。时间不够用了,孔巧珍那边的心理治疗减少到每周两次。她更想把时间花到声乐和表演的功课上。
等二零一三年的春节一过,阿国和几个男生打算去当街头艺人,怂恿她一起去。黄潇云和纪敏敏干的事情,他们也不屑,但女生间的勾心斗角,哪是他们男生管得着的,只好尽可能在别的事情上多帮周文菲。
刚开始周文菲怕被人认出口音惹麻烦,只肯在边上看着阿国他们跳卡波耶拉,打中东鼓。看几次后鼓起勇气拿过麦克风,唱一首能登美麻子的《夕颜》,意外地收获到几名路人的掌声和大拇指。
阿国说:“你行的。”于是她再唱一首阿桑的《叶子》。
没想到,唱两首歌得到的打赏钱,比阿国他们三个男生又跳又唱折腾一个晚上,都多。阿国坐在地上清点:“性别歧视这么严重啊。”
他要把大半的钱都给周文菲,周文菲说:“照你们的规矩平分吧,没有你们,我不敢唱的。”
刚开始只在淡水、关渡的捷运站,后来想要收入更好一点,就去西门町、信义商圈这样的闹市区。
周文菲干脆加入他们了,不仅挣钱比削水果轻松,还能有个场地检验她的歌唱水平。
每次去,她都会唱《猫》里面的《memory》,最初是两三人瞥她一眼,从身旁掠过;到三五人驻足,静静地听;再后来有个小圈子围着她。
也会有人问她哪儿来的,是在台艺还是北艺念音乐?
我只是旁听生。
哇,那很厉害了。